播种,始知农民乐岁,亦系胼胝劳苦。行过长街,却系康衢,驴骡犊崽往来不绝。过尽康衢,便系滟淤溪。循堤溯行二十里,到混沌律。骆大夫请车歇于垂杨阴下,独往津边与篙子说明,辅公然后上渡。看时,一个瘦长老翁,三绺花白长髯,迎揖道:“骆子嗜好乖僻误言于公,诳驾远来,隔宵不返,主上未必放心。”辅公道:“厚先生同载回朝,主上自知非浪游也。”篙子道:“情怠僻性已成,混沌烟霞难舍,愿公更求能士,毋以渡夫为意。”辅公道:“此行专为先生与康衢先生而来,康衢相遇,不顾而去,今先生又欲弃吾,吾谁与归?”篙子道:“鞭±初有欲仕之心,后断廊庙之念,性定不移。愿公亦勿措意也。”辅公道:“先生须指教如先生者,吾方释然于先生,否则不能忘情也。”篙子想道:“虽有一人,未知肯去不肯去?”骆大夫道:“哪位?”篙子道:“莲华山樵。”骆大夫道:“可以代先生矣。然伊生平尚未入城,而今岂肯同游乎?”篙子道:“我试请于其父。”乃提壶向村中沽酝酿,稍后取出一尾活鱼,折柳条穿了,共载入山坳。过七窍岩,逾并峰岭,岭麓梧桐林内露出数间竹屋,篙子指道:“此即山樵家也。”辅公等下车,整冠入林,见有个眉须皓然秃头老翁,右手拄着藤杖,左手扶着童肩,面向地,背朝天,行出门外道:“该回来了。”篙子道:“此山樵之父也。”方携鱼酒先行。童子遥见道:“前次送酒的又携壶来也。”老翁举头看道:“篙子何又破钞?”篙子走到跟前,放下二件,揖道:“老丈别来无恙?”忽闻大声道:“篙子少礼,老父年迈得罪!”辅公等视之,乃系个五十余岁的汉子,草冠短褐,右肩柴担,头上扎着绵花,左手携着羊肋趋来,倚于松根还礼道:“又承远赐,何以克当?请入舍略坐坐。”老翁道:“请!”篙子道:“犹有拜访者。”老翁举头向外,望着有车,忙旋身推童子,拐进冢去了。山樵问道:“素昧平生,如何联车枉顾?篙子又饶什么舌?”篙子道:“清臞如鹤,乃饶舌者。”山樵道:“清臞者是谁?”篙子道:“骆其姓,焘其名。”山樵道:“今日方识骆子,且请林内石上坐着,我更衣去来。”乃取柴担、羊肋,带着鱼酒入内。
须臾换得布衫,到石边揖骆子道:“山野樵夫,何劳远涉?”骆大夫道:“先生向来拒焘太甚,今朝得见,梦寐俱慰。”辅公趋前揖道:“夙仰高风,今始得侍左右?”山樵答礼道:“毫无所长,有何可仰?”旋身见着西青,定睛视道:“敢问尊姓?”西青道:“学生姓西。”山樵道:“去岁仲夏之望曾游云门乎?”西青道:“有之。”山樵拱手向辅公道:“然则此位为谁?”骆大夫道:“为辅公,仰慕尘积,熏沐访拜,隔宿始至。”山樵道:“辅公为谁?”骆大夫道:“国家二世子,近封辅国公。”山樵作色向篙子道:“篙子何不自安,而又仆仆枉公之驾下及蓬门!”骆大夫道:“辅公奉命出镇,敬求岩穴肥遁以为师友,是以造庐,勿怪唐突。”山樵道:“且请坐,用饭再谈。”自又往家内捧出黄鸡绿笋、青菘白饭,摆在石桌上,童子送茶,随后取碗盛饭。饭毕,以剩者给御夫。山樵道:“素性愚顽,寸心不为形役,且父老丁稀,万无出理。若客在此居住,驾勿复来;如坚不许,则移入穷谷僻坞。”骆大夫道:“足下决意高蹈,亦何必相强!闲暇往来盘桓,不以俗事相干,可乎?”山樵道:“所谋各别,气味自殊,幸祈原谅!”辅公道:“理应登堂谒老先生,先生其为道达?”山樵道:“老父龙钟,殊艰举动,岂敢当公赐降!”辅公道:“焉有到门不入拜之礼!”篙子道:“老丈酬应为劳,请免礼罢!”辅公乃作别上车,驱回 旧路。到混沌津过渡,辅公谆谆请篙子同车回都,篙子道:“若有入都之意,今朝可无山樵怪矣。”骆大夫道:“忍心哉!”篙子不答入舱。辅公又上船言别,篙子复送上岸。
三人驾车,一路称叹。辅公道:“未具礼仪,成何聘体?毋怪其然。且回都斋戒,虔具弓旌复往,如再不出,我始无怨。”骆大夫道:“公言极是。但看此三公,亦未必因礼未具而辞。安于食力而不劳心,性定久矣。臣知之熟矣!兹来看各形情,更决绝矣。”辅公道:“虽然,吾仍尽其敬。今且送先生回府。”骆大夫道:“臣须见文侯。”乃同行。
进城已经昏黑,辅公与西青道:“且见卿父,然后回宫。”西青往家内御来,文侯迎出道:“主上昨日因公未夕见,当时查问,老臣奏明:『臣子青御访骆大夫,此刻不返者,或又转访他人,途遥未及还耳!可以放心。』主上今朝亦未查问。”辅公道:“文侯所料不差,惜所访三公,吝教如一。”文侯道:“三人何名?居地何处?”辅公道:“一居康衢街,一居混沌津,一居并峰岭麓。”文侯道:“所谓康衢鞭士、混沌篙子、莲花山樵者。鞭士、篙子知其名而未见其人,数延未至。莲花山樵之父姓江,名抱一,山樵名带。老臣初为铜山邑宰,曾相往还,抱一厌烦避去。后闻并峰岭下有人种桐结庐,潜使窥之,果系抱一父子。每岁惟以茗团馈遗,未曾见面。于兹四十年矣,此三人皆不可得也。”辅公道:“吾心终难释然。”文侯道:“且请回宫,免主上悬念。”辅公始上车出门,骆大夫亦辞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