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待慢,如今见东翁亲自光降,他略一起身,点一点头,照呼一声“请坐”,自己仍旧躺下吃烟。
  瑞庵就在他铺上坐下,候他吃烟。一面是一五一十的对他说了一遍,告诉他是要请师爷想个法子,弥缝得这事。钱师爷吸完了烟,坐起来吃了两口茶,方才开言说道:“ 东翁!这事坏了,是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弥补的。拼着丢了功名,自行 检 举,或 者 还 不 至 十 分 决 裂。不 然,那 就 难 说了。”瑞庵道:“ 除了这个,另有别法可想么?” 钱师爷道:“除了这样办法,哪里再有妙策?只除非你能拿烧毁的案卷,用什么神仙妙法,使他返本还原,这才可以无事。若说是不能,只这已算上策。要不是自行检举,只怕坏了功名,还担处分呢。”
  瑞庵听了无法,也晓得自己的事,真闹得不大不小,谅也不能掩饰。又想着做官本也没甚趣味,不如退归林下,无拘无束,只乐得逍遥自在。于是听了钱师爷的话,就进省见了上司,禀明这事,把印来交卸了,少不得要被上司埋怨一顿,功名自然要参。
  他却不待参案归来,已是带领家眷,回返里门。就在广东城内,买了一所房子住下。房子虽然不大,也还住得。后面有个花园,倒也回廊曲折,花木参差,总算点缀得风风雅雅。
  瑞庵退官后,自己想道:“我本一个落拓少年,遭际坎坷,父亲身蒙显戮,母亲郁抑而亡,我只道不再有出头日子。不料时运来了,一样也会发财发福,不但有了钱,并且做了官。这道台的官阶也还不小,虽然参了官,要算宦海风波,不曾得个好结局,然而银子我自尽有。这参官是个自不小心,没有什么丧失名誉。我有了银子,还愁什么?从今以后,把世事尽行丢开,只寻个现成快乐,有何不美?”
  列位,一个人在世上,总要寻些事做,闲着身体,便要懒惰。吃鸦片人,又是懒惰成精的。吴瑞庵起初有个官羁绊了他,虽说懒,也还要干些世事。如今闲着没事,那全副精神,就专一的注射到吃鸦片上去了。
  他把上房对面两间空屋,就收拾起一个烟室来,两间屋子,内外一夹,夹做两进。内一进冷天的吃烟室,外一间暖天的吃烟室,内外两室,各有床帐被褥,冬天用的暖帐,热天用的凉帐。室中陈饰精美,外一间门栏上面,悬着块匾,写三个字叫做“ 卧云居”;里面也有块小小匾额,题着叫:“烟霞万古”。又集着名人诗句的一副对联,叫:“重帘不卷留香久,短笛无腔信口吹。” 瑞庵是胸无点墨,这些匾额,多是那文人墨客凑趣替他题的。
  他那一副烟具,尤极其精致。一枝象牙的烟枪,配个碧绿的秋角咬嘴;一只有名的厦门烟斗,上面彩画着八骏图;一盏云白铜的烟灯;一个水晶似的玻璃灯罩;那烟盒都是玳瑁的,又有那京都四远驰名的钢丝烟扦,一枝一枝架在一个珊瑚架上;一个烟盘是紫檀花梨木雕成的,用银丝嵌就一个个团球花纹。只他这副烟具,已足令人爱慕。更兼他那烟膏,又煎得极其讲究,广膏已自有名,他更用参汤收膏,陈了几时才吃。所以这烟泡开,清香扑鼻,不吃烟的人闻了,也要心醉;那吃烟的人闻了,更觉要垂涎了。
  瑞庵自罢官家居,已是百般心懒,也绝不与外人来往,终朝终日,除却三餐之外,惟有吃烟的工夫,也不再管别的。
  一日,家人送进一封信来,拆开来一看,是他亲翁张质夫那里来的。原来吴瑞庵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那年瑞庵在京捐官之时,与这张质夫相识。张质夫名叫张朴,是山西太原府人氏,在京中通裕银号做个掌柜的,他儿子名叫张景韩,号子诚。瑞庵见他是个银号里老班,知道山西客人是很有家私,又见他儿子眉清目秀,到也有些斯文样子,听说他已巴结得在大兴县进了学,是个秀才,要想把女儿配他,因托人替张质夫说起这话。张质夫见瑞庵新捐道台,也是有财有势的,自然情愿结下这头亲事。
  两面说得投机,就在京中央两个阔绰的朋友做媒,传红纳聘,结下姻亲,两人非常密切。后来瑞庵选缺出京,赴宁绍台道任,两个又常有书信来往。至瑞庵调赴温处道任,两家渐渐疏慢。及瑞庵坏了官,遂断绝了通候音讯。
  这日忽然有信前来,只道是封寻常通候信札,及拆开看后,方才晓得是说亲的信。上面说:“小儿年长,已在授室之期,令爱亦已及笄。夭桃秾李,宜早合良缘,毋使婚嫁愆期,致令幼女怀春,吉士有!梅之赋也。仆愿与亲翁早了向平之愿,但路程遥隔,不便迎娶,可否亲翁亲自送亲来京,吉日良时,使两小成其嘉耦,而仆亦得与亲翁把晤,叙数年阔别之忱。”末后又叙些寒温套话,无非赞美他晚景林园,清闲纳福。
  瑞庵见了信,想道:“ 女儿爱珠已是二十岁了,有素说,男大须婚,女大须嫁,真是不差。二十岁的女孩子,是该嫁了,留在家中,终非了局。但这送亲一事,倒颇踌躇。自己吃了烟,懒出门,除了亲自送亲到京,难道好教女孩子他自己前去嫁人不成?有了,不如命大儿伯和送他去罢,只要多差几个老成的家人跟去,自然无妨,免得自己跋涉。吃烟人出门,老大不便呢。”
  想定主意,来到上房,对他夫人说知。夫人李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