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房,打开福清庵的壁子,使两个女儿各人住一间,白日黄昏做针线,顽成一块,打扮得油头粉面,窄袖弓鞋,就如门户烟花光景。梅玉虽伶俐,还略老实些。只有金桂姐十分油滑,口里学得街市上情词浪曲,没一个不记得,整夜和梅玉顽着,叫“亲汉子”、“亲羔子”,满口胡柴,不害一些儿羞。
  这法华庵后面,邻着一个书房,原是一个老学究训蒙。后来一个年少秀才,姓严,名正,字好礼,因贫穷家内无处读书,和这尼姑是个亲戚,隔家不远,就借了一间房,在韦驮殿东边,紧间壁,白日读书,连夜里也不家去。家贫无油,时常也来佛灯里借油去,读至三更还不睡,是一个有志气的正人,未逢时的君子。此人生得面白唇红,年方一十九岁,尚无妻室,每日不出书房,有朋友和他嘲戏的,连面腮都红了。日夜以读书为事,念的书声,且是好听,到了半夜,凄凄楚楚,如泣如诉的,常念到好处,双泪俱下。
  这个书房和金桂姐卧房紧邻着屋山头,一边是习静好学的书生,一边是妄想求夫的淫女。这屋壁年久漏了雨,把墙渐渐的欹斜,使一根朽木撑着,墙根又裂了一条斜缝儿,那边使纸糊了,常常透过灯光来。这金桂时常用个竹签儿通开纸缝,窥看这秀才,见他生得一表人材,白生生的和美女一般,恨不得搂在怀中,免得我半夜三更叫着名儿胡思乱想,指头不得歇息。白日间听得这边说话,常悄悄的先丢过瓦片来勾搭。后来见他不理,又将自己带的一个红纱香袋连一只睡鞋儿隔壁丢去,指望这秀才钻隙相窥,或是逾墙相从。那知道这读书人,专心只在读书上,并没这个闲情。就是见了这个香袋、睡鞋,也只道是那个朋友撇下的,再想不到邻家有妇女勾引的事。因此,每夜金桂背了梅玉,常常在墙缝里窥看,见他好似泥塑木雕的一个书生,并无邪视。又伸将一根细细竹竿去搠弄他。严秀才不提防有竹竿在背后搠他,只道是壁虎,唬得他把被窝床帐俱移在中间来,把这一间白日做书房的,又把墙缝用泥来塞了。从此后金桂姐只好闻声动念,害了个单想思,再不能够半夜隔墙窥宋玉,西邻掷果引潘安,也只好在枕头上被窝中悄悄叫几声风流哥哥,心里念着,口里念着,指头儿告了消乏罢了。
  不则一日,那姑子福清常常到孔千户娘子这边来,央梅玉做些针黹。因佛堂石榴花盛开了,姊妹二人要往庵上去看花。金桂有心要细细端详这严秀才,恨不得撞个满怀。那日同梅玉过来,到了姑子房里,吃了茶,走到韦驮殿旁一个小门进去,见大红千层石榴花开得火也似红。姊妹二人每人折了两朵插在头上。才待要走,只见严秀才从书房走出来,看见两个少女,慌得忙忙走回,不敢回头,一直进去了。这金桂姐倒只管留恋,拈着花儿玩耍,见秀才不出来,各自回房不提。
  从来机会相凑,成了好事;有些缘法,总不相干。那时正是五月,天气渐渐暄热起来。忽然连连大雨,就下了三昼夜。汴河水涨起来,把人家小房破屋,倒的倒,漏的漏,常是半夜里大家不睡,怕屋倒压死。谁想这严秀才住的书房,俱是乱后破烂草房,上漏下湿,到了二更时候,听得忽喇一声,好似天崩地裂一般,把那垛破墙从根下直倒在地,恰好与金桂姐卧房倒通了。金桂姐忙起来穿衣不迭。那时天热,只穿得个红纱抹胸儿,连一条中衣也找不见,白光光的赤着身子,正然害怕。只见严秀才在房中间里看书,还点着灯哩。正忙不迭,把灯盏拿起来照着,收拾被窝。这金桂姐在黑影里看得分明,不觉淫心动荡,想起白日间折花遇着他,几番勾搭,再不上手;今半夜无人,姻缘凑在这里。趁着灯影,半暗不明,往秀才屋里,直走到床前道:“哥哥救我则个。”严秀才见一女子忽然走到面前,光着雪白的身子,吓了一跳道:“你因何这样来,什么道理?”一面说着,这金桂早钻入秀才的床上帐子里去了。严秀才见他如此慌忙,把灯放在桌上,一直走出屋来。外边大雨如注,哪里站得下。看一看韦驮殿里琉璃灯还点着,忙忙走入韦驮殿来,以避这夜半男女之嫌。走到韦驮面前,可霎作怪,只见那琉璃灯大响了一声,似爆竹相似,灯光一晃,好似个明月放光,金盆献日一般。但见:
  非黄非白,如月如烟,圆陀陀一点灵光,明朗朗满空献彩。浊垢扫开千佛影,中悬宝杵;琉璃普照八功德,里涌莲花。无生无灭,牟尼顶上白毫光;为净为明,舍利珠中金梵塔。
  单说这佛法中,“不可思议”四字,概尽一部《法华》。世上的事,人人思议到的,都是聪明机巧、伎俩权术,总因妄想生出揣摩,以此去测天量海,那有窥见一斑的?这严秀才为金桂淫魔,在半夜无人暗室之中,略有些邪念,岂有不动之理。那少年轻薄子,正要窥邻窃色,选伎倾家,何况美色女子,脱得赤条条,一个现成茶饭,那有不领受的。只因严秀才一点正气,这些女色,从不曾看在眼里。因见金桂淫奔进他卧房,裸体相亲,不敢久留,竟出门走入韦驮殿来,只见殿上琉璃灯忽放出光来,照得满殿上如明月一般,岂不是“不可思议”功德?这书生又是羞愧,又是惊惶,只得在灯光之下孤孤站立,唬得战战兢兢,一似那女子还赶将来一般。幸得大雨倾盆,一宿不住。又怕屋倒了,打死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