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虽来行奸,究未失节,何必送官来人命债?”靳氏曰:“既不送官,我家素来清白,岂容淫妇?叫他另嫁!”家族与开榜都教芸娘应允,方才放了。芸娘放声大哭,便要自尽,开榜教妻劝曰:“我妈之心一时难转,有处别业,离此四十里,不如假嫁,去到别业,请人相伴,待妈回心方才转来,岂不两全?”芸娘允谢。开榜托故到别业,把房屋器用办得停妥,请个女火手;又托佃户帮他买卖,然后叫人纳聘,把芸娘接过去。芸娘自此看经念佛,倒也快活。
  不远有座观音院,有泥丸治病之事,凡有病者,焚香求神,即于岩下挖出泥丸,回家吃了病即全愈,因此香会闹热。靳氏听得,亦来烧香。那知芸娘隔壁有个孙三娘,为人嘴臭,爱翻是非,亦喜烧香,会着靳氏,甜言掐贺说:“你好个媳妇!怎不喊他回家侍奉晨昏,为何各住一处?”靳氏说:“我媳妇是嫁了的。”孙三娘曰:“他嫁啥子!尚在某处念经,一天快乐无忧。你可接他回去,不然他得美誉,你得恶骂,窃为姨娘不取。”靳氏大怒,即至别业,芸娘骇得无主,只得上前请罪。靳氏几个耳巴,骂曰:“你这贱人!做的好事,快与我回去!”
  芸娘无奈,随婆归家,靳氏把他高吊苦打,然后叫媒婆领去发卖。开榜再三劝止,靳氏骂曰:“都是你用的诡计!把娘当作傀儡一般,还敢在此多嘴吗!”开榜跪地,哭泣言道:
  双膝跪地把娘劝,儿有几句痛心言。
  爹爹往日心慈善,膝下无儿作尽难。
  与妈对天立善头,才生弟兄接香烟。
  二人虽是异母产,总之同根共一天。
  妈是嫡母居正院,亲生妾生皆一般。
  弟在妈前尽孝念,接来弟媳亦孝贤。
  不幸兄弟把命短,弟媳孝行更甚前。
  千苦万磨都不怨,一心立志守节坚。
  我妈将他来嫌贱,兄弟阴灵岂心甘?
  况乃节孝天顾眷,何必逼他上别船!
  倘若逼得归阴殿,欠下命债谁去还?
  “为娘岂不知道?我想贱人不嫁就要抚子,分了我儿家产,又如何使得咧?”
  兄弟友爱同肝胆,岂因家时把性迁?
  纵分也是我儿管,何必逼嫁把心偏?
  “他若嫁了,三个孙儿均分均得;若是他已抚子,后来就有强弱,为娘如何放心!”
  孙儿不均妈怜念,你儿无后怎不怜?
  一代莫把二代管,也免造罪结冤愆。
  “你这娃儿,苦苦要将贱人留住,到底是啥心肠?”
  非是你儿心肠变,皆因我妈做事悬。
  家有节妇名声显,九族都要把光沾。
  还望我妈施恩典,要把弟媳来保全。
  祖宗阴灵开笑脸,暗中与妈添寿年。
  你儿也得心无忝,自然获福子孙贤。
  靳氏听得,忽然感化,曰:“我儿既然不忘弟兄之情,百般保护,为娘何苦结此冤情!”从此婆媳相安,一家和睦。
  一日,开榜赶场,半夜方归,一家尽睡,走至中堂喊门,喊了多久,无人答应。开榜大怒,大声吼骂,妻方应声;又过一阵,才来开门。开榜等得气急,一掌推去,打个坐斗。那人说道:“哥哥呀,是我。”开榜曰:“原来是弟媳咧,我只说是你嫂嫂,那个东西那里去了?”芸娘曰:“只因哥哥不归,奴与嫂嫂作伴,闻哥哥归来,奴回己房,顺便开门。”开榜曰:“原来如此,弟媳高见。”芸娘曰:“人孰无错,有啥来头。”说罢,各自去睡。
  且说芸娘自被开榜推掌过后,月不行经,脚软思睡,看看腹大如妊,到八九个月,俨然是孕妇一般。靳氏见了,朝夕咒骂,芸娘无以自明,又不能辩,惟有哭泣而已。一日,靳氏脱衣去模,觉得腹中震手,忽大怒曰:“我先前听你哥哥之言,只说贱人坚贞,留你守节;如今做出丑事,败坏门风,叫我怎好见人?要你贱人何用!”于是前念复萌,即告家族禀官究治。官即批准,把芸娘唤至大堂,见腹大似胎,命稳婆去验,回禀有孕。官问芸娘几时失节,奸夫何人?芸娘总说无奸。官大怒,命把芸娘十指拶起。芸娘无可奈何,哭泣说道:
  这一阵拶得奴十指欲断,痛得奴心儿里好似箭穿。
  这都是黑天冤从空降鉴,平白地染却了一身腥膻。
  自奴夫身死后守节无站,此片心对得过鬼神地天!
  数年来并无有一毫杂念,焉能够坏名节与人通奸?
  “既无奸情,胎孕何来?”
  这都是老天爷把人坑陷,无端的肚腹大胎孕俨然。
  问奴家也不知得何病患,黄泥巴入裤档有口难言。
  “这淫妇好张烈嘴!左右催刑,看他有招无招!”
  这一阵痛得奴魂飞魄散,浑身上汗如潮湿透衣衫。
  这都是奴前生造孽千万,到今世才遭此不白之冤。
  想奴家出世来行为不乱,自幼儿读诗书品正行端。
  并非那无耻妇扬花下贱,又何敢坏声名羞辱祖先?
  “身有孕了还辩啥子?快些招了罢!”
  并未曾坏名节有何胎产?望青天须细察莫把奴冤!
  或鬼胎或神胎也是难算,又何必疑奸淫败奴贞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