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归士子。今年方十七岁,正欲托吾父选一佳婿,甚难其人。”潘用中笑道:“不知弟可充得此选否?”晏仲举道:“如吾兄足当此选,真佳人才子也。惜吾兄为外方人耳。”潘用中大笑道:“若得成亲,定住于临安,断不回去矣。”晏仲举道:“恐不可必。”遂作别而去。潘用中愈觉神魂飞动,凴栏凝望。小姐微微开窗,揭起朱帘,露出半面。潘用中乘着一时酒兴,心痒难熬,取胡桃一枚掷去,小姐接得。停了一会,小姐用罗帕一方,裹了这一枚胡桃仍旧掷来。潘用中打开来一看,罗帕上有诗一首,笔墨淋漓。诗上道:阑干闲倚日偏长,短笛无情苦断肠。
安得身轻如燕子,随风容易到君旁。
潘用中看了这首诗,喜跃欲狂,笑得眼睛都没缝,方晓得晏仲举说小姐工于诗词之言不差。又见小姐属意深切,感谢不尽,也用罗帕一方裹了胡桃掷去。小姐接得在手,解开来一看,也有一首诗道:一曲临风值万金,奈何难买玉人心。
君如解得相如意,比似金徽更恨深。
那小姐读完了诗,停了一会,又换一方罗帕照旧裹了胡桃掷来,不意纤纤玉手,力微掷轻,扑的一声,坠于檐下,却被店妇吴二娘拾得。那吴二娘年登四十余岁,是个在行之人,正在柜身子里,见对楼抛下汗巾一条,知是私情之物,急急起身拾了,藏于袖中。潘用中见罗帕坠于楼下,恐旁人拾去,为祸不浅,急急跑到楼下,在地下打一看时,早已不见罗帕下落,心下慌张,四围详视,并无一人。料得是吴二娘拾得,就问吴二娘道:“可曾见我一条罗帕坠下来么?”吴二娘含笑说道:“并不曾见什么罗帕。”潘用中见吴二娘带笑而言,明知是吴二娘故意作耍,便道:“吴二娘休得作耍,若果拾得,千万还我,在你身边,终无用处。常言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吴二娘故意“咄”的一声道:“潘相公说的是恁话,我老人家要人方便恁的?还是你们后生要我方便哩。”潘用中晓得吴二娘是个在行之人,料道瞒他不得,便实对他说道:“适才这一方罗帕,实是对楼小姐掷来之物,其中还有诗句在上,千万还我,不敢忘你好处。”说罢,吴二娘伸手去袖中取出,笑嘻嘻的说道:“早是我老人家拾得,若被别人拾去,可不利害!”潘用中千恩万谢,解开罗帕来看,上有诗一首道:自从闻笛苦匆匆,魄散魂飞似梦中。
最恨粉墙高几许,蓬莱弱水隔千重。
潘用中看了诗句,方知小姐情意深重,以身相许之意。只得与吴二娘细细计较道:“蒙小姐十分垂念,始初见我吹箫,启窗而视。前日在西湖上,正值小姐出来游山,我在轿前相遇,吟诗一首,多蒙小姐在轿中微笑。晚间回来,又蒙小姐顾盼。今日他家先生晏相公来拜我,我问他家细的,方知小姐小名杏春,会做诗词,我就托晏相公为媒,晏相公说我是外方人,恐黄府不肯。我适才用胡桃一枚掷去,不意小姐用罗帕一方写一诗掷将过来,我也做一诗掷去,小姐又写一诗掷来。多蒙小姐如此厚意,誓不相舍。万乞吴二娘怎生做个方便,到黄府亲见小姐询其下落,做个穿针引线之人。事成之日,多将媒礼奉谢何如?”吴二娘点头应允。
次日,潘用中走到黄府回拜晏仲举,书馆中看见小姐的兄弟,亦甚生得俊秀,暗暗道:“与他结为郎舅,诚佳事也。”书馆中小厮进去取茶,小姐见了问道:“兀谁在馆中要茶?”小厮答应道:“是对门潘相公来回拜晏相公,要茶。”小姐口中不说,心下思量道:“我夫主上门也。”一男一女,两两各有会心之处。这都是不说出的意思。潘用中在书馆中盘桓了半日,吃了茶,作别而回。遂恳请吴二娘到黄府去。那吴二娘原与黄府对门对户,时常进见小姐,穿房入户之人。又且吴二娘生性软款温柔,口舌便利,黄府一门都喜。这一日踱将进去,假以探望为名,见景生情,乘机走到小姐楼上,袖中取出小姐所题罗帕之诗,并潘相公央浼晏相公做媒,说若得成亲,定住于临安之意,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小姐遂厚赠了吴二娘,再三叮嘱切勿漏泄。吴二娘回来,与潘用中说了。潘用中甚是手舞足蹈起来。
怎当得好事多磨,姻缘难就,潘用中父亲定要迁去,与一个乡里同住于观桥。潘用中闻知,惊得目瞪口呆,罔知所措,不肯搬移。怎当得父亲吩咐小厮实时移动,用中有力无处用,只得白着一双眼睛瞧视,敢怒而不敢言,胸中不住叫苦叫屈。正是:哑子谩尝黄柏味,苦在心头只自知。
渐渐行李搬完,将次起身。潘用中只瞧着对面楼上,只指望小姐在窗口一见,以目送别。那小姐事出于不意,怎生得知?潘用中不见小姐,好生苦恼。又因父亲在面前,不好与吴二娘一说,只得怀恨,随了父亲出门,眼巴巴还望着楼上,含泪而去。果是: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
话说这潘用中恨恨的跟了父亲离了这条六部桥,有一步,没一步,连脚也拖不动,搭搭撒撒,就像折翅的老鸦一般,没奈何来到观桥饭店之中。恨杀这个乡里,一天好事,正要成就,好端端的被这天杀的乡里牵累将来,杏春小姐面也不曾见得一见,连吴二娘要他传消寄息的话,也不曾与他说得一句,好生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