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郭丕基道:“我同你说话,你不理,倒反顶撞,是个什么道理?”堂倌道:“楼上楼下,客人如许之多,也有个先来后到的。点心好了,自然要端上来。要早也早不来,难道我留着不卖,留着自己吃么?吵也无用,总而言之,我们馆里不能为一个人升火。”郭丕基道:“放屁!”正要往下再说,堂倌也怒道:“客人放尊重些。”立刻把水壶往桌上一放,又道:“这是洋商的牌子,你要张开眼睛看看,不要说你,任凭什么人,都不敢在这里撒野,你还不配在这里发狂哩!你嫌不好,你简直滚出去罢,这里不稀罕你的钱。你要逞凶,楼下的巡捕现成,你试一试看!”
  郭丕基气的发抖,骂道:“混帐东西,敢这样混帐,我打你这个王八蛋。”正想站起来打,堂倌早已走到窗子门口,朝楼底下呼哨了一声。祇见一个戴红缨大帽,手里提了一个根子走上楼来,却是中国人。堂倌把手指着郭丕基,对他说道:“他在这里混闹。”巡捕便走上来,一把辫子拖着要走。子厚着急,忙上来解劝,陪着笑脸央告巡捕。巡捕道:“这是向来规矩,没有情分的。”
  这个时候,吃茶的也不少了。有一个有胡子的人,上来对巡捕说了几句,这个人是认得巡捕的,巡捕方纔答应了,招呼叫他们会帐滚罢。堂倌便走过来道:“两碗茶九十二,点心两分,一百六十,共计二百五十八,又打破盘子一个,作钱六十,小帐六十,统共三百八十文。”郭丕基道:“这是个小酱油碟子,不过十个钱。况且,我并不曾吃点心。”堂倌道:“我们家伙都有定价。点心已是做了,你不吃不干我事,难道留给狗吃么?”子厚晓得明是讹诈,又晓得郭丕基舍不得,心上又要紧离开这里,便连忙替会了帐,拉着郭丕基下楼。堂倌还在那边笑骂,这边也祇得佯为不理去了。
  走到街上,子厚道:“万想不到,这堂倌如此可恶。凭仗着洋人的势,就如此欺负人,实在可恨!”郭丕基道:“这种堂倌,要在我们扬州,早已被人打死了。他这样的混帐,如何他这个馆子里还有许多生意?可也作怪。大约本地人是被他欺负惯的。我想,自洋人进来以后,我们中国的人吃的亏真正不小,总得要想个法子出口气纔好。”子厚道:“这件事,照现在情形看起来,怕没有翻身的了。”郭丕基道:“其实,总是中国人不好。他的洋布有什么好,偏要买他的,难道我们中国自己织的布,穿在身上就有甚芒刺在背?他的洋货有什么好,难道我们中国的土货,用在身边就显出拙陋难看?即如洋油这件东西,他的气味是臭而不可闻的,我是最不欢喜。无奈人家都要点他,说是加倍的亮,这真是个天意。要是大家不买他的东西,他自然也不来了。要这个样子一直不改,十年之后,你看样子罢!”
  一路谈着,还走不到半里路光景,看见前面围个圈子,闲人挤了不少。想进圈子去看看,那里还挤得上?忽然间围子散了,几个人没命的冲了出来,就有个巡捕似的将一人辩子扭着,望前拖去,后面还跟了无数闲人。有几个像发恼的,有几个像着急的,有几个说说笑笑,像是不知轻重的,闹烘烘的一群过去。子厚、丕基立在那里,是晓得他们的利害,也不敢前去多事,随后人也清了。
  有一个画空圈抹鼻头的读书人,在那里低着头,踱得几步绝好的方步,直踱到子厚身旁,这人还不觉着。听他嘴里念着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难道竟没有王法的么?唉,放屁!放屁!”这人的“屁”声未绝,子厚实在忍不住,便道:“仁兄请了。”这人听见,连忙将眼镜除下,似揖非揖的向着子厚道:“雪斋兄几时来的?”原来这人号唤仁慕,听子厚叫他仁兄,声音又与他的朋友雪斋相似;况且一副近视眼,除下眼镜,更加弄不清楚,所以竟瞎缠了一回。子厚见他是斯文一派,也就含含糊糊的答应了几句。
  这人郄兴高采烈的说道:“方纔被巡捕拉去的一个人,也是好好人家的子弟。祇因抽上几口鸦片烟,跑到洋街上来,到这烟间里面开了一只灯。后来还帐的时候,拿出一个小洋夹,却放着两角洋钱,拿来交与堂倌。堂倌说不出嫌他钱少,面上就装着不愿意的样子。再把角子细看,却是奉天省造的,就要拿去掉换。但这小洋夹里没有第三角洋钱,祇得嘴里说道,奉天不是中国的省分么,你倒不要他起来?吵了一回,这堂倌就喊了巡捕,拖出来拉到巡捕房去了。巡捕果然强横,这鸦片烟有何好处?要去吃他则甚?弄到如此狼狈,不知他懊侮不懊悔?”子厚道:“堂倌的权力,洋街上竟大到如此。”这人道:“不是堂倌的硬,开烟间的人,说在洋人处做过细崽,会说几句洋泾说话,同巡捕头脑也有些认识,所以他们的堂倌,也靠了些些洋势,就耀武扬威的做起事来。”
  两人讲得起劲,那郭丕基饿得难受,将子厚的衣裳拉上几拉。子厚觉着,就与这人告别。一路行来,没找着个点心店,看见一个山芋担子,买了二十钱山芋吃了。一头吃,一头说道:“我明天是要回家去了。”子厚道:“不是你要到江阴去吗?”郭丕基道:“不去了,不去了。我本是要到江阴找一个人,这纔出家门口四十里地,就是这个样子。若再走远些,我还有命吗?况且,出门也要取个吉利,这种不吉利,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