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云南的原籍,自幼在浙江一年,在湖北也住过几年,认的人确也不少,他却没有打听外边的情形。听说贵州的人少,容易补缺,便指了贵州省。又要了东家一封信,给贵州当道的,是托他照应,把顶好的事给他的话。但是这个贵州十分瘠苦,处万山之中,又是晴少雨多,吃的、用的、穿的无一样能够称心如意。所以,从前的人有几句歌,单说贵州的地方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两银”。虽是不无过分,然亦可想而知了。
  曹来苏到省一个多月,略略晓得了底细,心中甚是澳闷,又想改省。因为东家的信没有发作,所以耽阁几天。后来,又找了一个旧日相知李子和李道台去求抚台,抚台说是晓得的,极想给他一个事,但现在并没有好的,叫他暂且耐心等几天罢。李道台回复了曹来苏,曹来苏也无法想,祇得权时住了下来。
  贵州地方虽然穷苦,却是有钱也没处用的。又过了些时候,抚台传见,委他到湖北看纺纱织布等局的做法并利弊。又叫他于江浙一带,要是有好蚕子并桑秧,教他办些回来。即刻就发了一千二百两银子。曹来苏谢了委,歇了三天,就料理起身,打算到了湖北再说别的。
  早有县中派来的轿子、牲口不少,曹来苏把银子装在箱子里,又匀了几十两碎的放在腰里,预备路上零用,就上了路。一站一站往湖南走,这个贵州路是不好走的。有一种高山,在这个山头上站着,可以同那个山头上的人说话,要想走过去,必须下了这座山,再往那座山上来。要是会走的,走的快,一天也可以到了。倘若是年纪大的人,或是小孩子,一天还是走不到呢。
  曹来苏走了好几天,走到了三义镇,捡了一座大大的客店住下来。虽是八月里天气,却还热得很,曹来苏就招呼把桌子移在院子里去,披襟当风,甚是快乐。忽然,天上起了一块乌云,慢慢的越摊越大,不到一刻,风声怒号,满天是浓云密布。曹来苏赶紧吩咐跟班,把桌子上的东西往房里搬,尚未搬完,已是大雨倾盆的来了。这一场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街上的水已是拥淤住了。那雨还是停一刻下一阵,一连三天,真是路绝行人。
  曹来苏是起早走的,祇因这场雨太大,发了山水阻住了路,不能前进。闲坐在客店里,毫无聊赖,气闷得很,曹来苏祇是握手顿脚,没有法子。猛听见隔壁店里琵琶的声音,觉得一声声都到心坎儿上来,并听着有个细声细气的女子在那里唱。曹来苏便喊了店里来问是做什么的?店家说:“是往贵州省城里去的,也是阻了雨,在这里两三天了。”曹来苏本来懂得曲子,又晓得音律,听他唱的是一出《四季相思》,曹来苏就估着他不是什么官眷,便叫店家去打听打听做什么的?店家说:“不用打听,是一班跑马买解的。”曹来苏忽然心中一动,便叫店家去问他可肯陪酒?店家说:“可以,昨天他一个老太婆还对我说起,我是没敢对老爷说。”曹来苏道:“现在为雨所阻,不能前进,弄个人来弹唱弹唱,解解闷也是好的。”就叫店家去叫。
  不多一回,一位姑娘果然跟着店家来了。后面有一个老女人,手里提着琵琶,还有一支水烟袋。曹来苏看了看他,姿色也还不恶,就叫他坐在炕上,攀谈了两句。曹来苏又问他:“会唱什么曲子?”女的道:“请点罢。”一面说,早就把琵琶接过来,和准了弦子,拿指甲弹了几弹,又收了一收。曹来苏道:“唱一出《三娘教子》罢。”女的也不接腔,便把琵琶弹了一会,就接着戏文唱起来。
  曹来苏听他口音,仿佛是扬州一路的人,等他唱完了,便问他是那里人?女的道:“是甘泉县人。”曹来苏道:“你的色艺都还不错,为什么不在几个大码头上混混,却要到贵州去?”女的道:“大码头上好的多,那里轮得到我?贵州虽说不好,第一人少,是最好的事。这也如同做官的一样,总要分发到人少的省分里去,这就叫做‘人弃我取’的讲究。”曹来苏笑了一笑道:“主意到也不错。”那女的便接口问道:“老爷贵姓?”曹来苏道:“我姓曹,我是云南人,从小生长在你们下江,现在是在贵州做官。”女的道:“我不晓得,原来是位大老爷,但是现在还是到贵州去?还是到哪里去?”曹来苏道:“是往下江去。”女的道:“为什么要到下江去?”曹来苏道:“我是奉了抚台的文书,派我到湖北看看各处厂子,再到下江去买点东西。大约你们扬州,也是一定要到的。”女的道:“几时可以回来?”曹来苏道:“说不定,也许两三个月,也许四五个月,但是今年是一定要回来过年的。”女的道:“老爷的公馆在那一门,什么街?”曹来苏道:“我的公馆在东旗杆下,一问就知道的。”
  女的道:“等你老人家回来了,我再来找你。你此次出门,就祇带一个人么?”曹来苏道:“一个人够了,下去一路都有接客的。”女的道:“这回事,你好多几千银子。”曹来苏道:“笑话,笑话!统共发了一千几百两银子,各样在内,我是真也不会办。”女的道:“银子想已汇出去了。”曹来苏道:“贵州汇水太重,我是自己带着他。”女的道:“带着他,不怕失落了么?”曹来苏道:“我到东,他到东;我到西,他到西,再也不得失误的。不过是上上下下,箱子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