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气运化为无有,岂不辜负此生,辜负此生。又想到王献述才六七十岁人,陡然得病,八日而亡,妻子不得见面罢了,还连句话不教他说出,身后事片语未及。中会做官一场,回首如此,人生有何趣味?便位至王公将相,富贵百年,也不过是一瞬间耳。想来想去,想的万念皆虚,渐次茶饭减少,身子亦不爽快起来。于冰有些害怕,又见献述家眷音信杳然,等他到几时?随着王范雇牲口,查盘费只存百十余金,便将一百两与献述家人留下作奠仪,俟公子们到日,再亲来看望。献述家人等见他去意已决,只得放行。
  于冰一路上连点笑容也没有,到家将献述得病止八天亡故的话向众人叙说,陆芳道:“王大人到的还病八天,像潘老爷前日在大堂审事,今日作古人三天了。人生世上,有什么定凭。
  “于冰惊问道:“是那个潘老爷?”际芳道:“就是本县与大爷相好的。”于冰顿足道:“有这样事!是甚么病症?”陆芳道:“听的衙门中人说,并未害一日玻只因那日午堂审事,直审到灯后,退了堂,去出大恭,往地下一蹲就死了。也有说是感痰的,也有说是气脱的。可惜一个三十来岁少年官府,又是进士出身,老天没有与他些寿数。”于冰听了,疾呆了好大半晌,随即亲去吊奠,大哭了一常回来即着柳国宾、王范二人,拿了五百两银子,做潘太太和公子营葬丧事之费。本城绅衿士庶都哄传这件事做的古道。
  于冰自与潘知县吊奠回来,时刻摸着肚皮在内外院中走,不但家人,就是他儿子元相公问他,他也不答,茶饭吃一次,遇一次就不吃了,终日间或凝眸痴想,或自己问答。卜氏大是忧疑。王范说他是痛哭王大人所致,陆芳等又说是思念潘知县。
  凡有人劝解,他总付之不见不闻。不数日,献述儿子差家人下书来,王范送与于冰,看后又哭了一番。说他痴呆,他也一般写了回字,做了极哀切的祭文,又吩咐柳国宾,用一匹蓝缎子雇人彩画书写,又着陆芳备了二百两奠仪,差家人冷明同献述家人入都。从此在房内院外走动的更急更凶,也不怕把肚皮揉破。又过了几天,到不走动了,只是日日睡觉。卜氏愁苦的了不得。
  一日午间,于冰猛然从炕上跳起,大笑道:“吾志决矣!
  “卜氏见于冰大笑,忙问道:“你心上可开爽了么?”于冰道:“不但开爽,亦且透彻之至。”随即走到院外,将家中大小男妇都叫到面前,先正向卜复栻道:“岳父岳母二位大人请上,受我一拜。”说罢,也拉不住他,就叩拜下去。拜毕起来,又向陆芳道:“我从九岁父母弃世,假若不是你,不但家私,连我的命还不知有无,你也受我一拜。”说着也跪拜下去,慌的陆芳叩头不迭。又叫过状元儿来,指着向卜复栻、际芳道:“我碌碌半生,只有此子,如今估计有九万余两家私,此子亦可温饱无虞了。惟望二公始终调护,玉之以成。”又向卜复栻道:“令爱我也不用付托,总之际总管年老,内外上下全要岳父帮他照料。”又向卜氏作揖道:“我与你十八年夫妻,你我的儿子今已十四岁,想来你也不肯再去嫁人。若好好儿度日,安饱暖有余,只教元儿守正读书,就是你的大节大义。我还有一句要紧的话叮嘱于你,将来陆总管百年后,柳国宾可托家事,着陆永忠继他父之志,帮着料理。”一家男妇听了这些话,各摸不着头脑。卜氏道:“一个好好的人家,妆做的半疯半痴,说云雾中话,是怎么?”于冰又叫过王范、冷莲、大章儿等,吩咐道:“你们从老爷至我至大相公,俱是三世家人,我与你们都配有家室,生有子女,你们都要用心扶持幼主,不可坏了心术,当步步以陆老总管为法。至于你们的女人,我也不用嘱咐,虽有主母管辖,也须你们勤加指教。”陆芳道:“大爷这是怎么?好家好业,出此回首之言,也不吉利。”
  于冰又将状元儿叫过来,却待要说,不由得眼中落下泪来。
  说道:“我言及于你,我到没的说了。你将来长大时,切不可胡行乱跑,接交朋友,当遵你母亲、外公的教训,就算你是孝子,更要听老家人规劝。我今与你起个官名,叫做冷逢春。”
  又向众男妇道:“我自从都中起身,觉得人生世上,趋名逐利,毫无趣味。人见我终日昏闷,都以我为痛惜王大人、伤悼潘大尹使然,此皆不知我者也。潘大尹可谓契友,而非死友;王大人念师徒之分,以义相合,尽哀尽礼,门人之义已足矣。他并非我父兄伯叔可比,不过痛惜一时罢了,何至于寝食俱废,坐卧不安?因动念死之一字,触起我弃家访道之心。日夜在房内院外走出走入者,是在妻少子幼上费踟蹰耳。原打算到元相公十八九岁上娶亲成立后,割爱永离。不意到家,本县潘老爷暴亡,可见大限临头,任你怎么年少精壮,亦不能免。我如今四大皆空,看眼前的夫妻儿女,无非是水月镜花,就是金珠田产,也都是电光袍影。总活到百岁,也脱不过死之一字。苦海汪洋,回头是岸。”说罢,向卜氏道:“我此刻就别过你们了。”说罢便向外急走。卜氏头前还当于冰连日郁结,感了些痰症,因此信口胡言乱道:后见说的明明白白,大是忧疑;及到此刻,竟是认真要去,不由的放声大哭起来。卜复栻赶上拉住道:“姑爷,不是这样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