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内一瞧,只见彤霞正向着后窗在浴盆里擦腿。小钰站着瞧了个像意,轻轻说道:“姐姐好白身子,真是粉妆玉琢的一般。”彤霞听了,忙忙擦干身子,穿上衣裙,开出门来说:“小钰你真个颠狂了。怎么这样胡闹!今儿且恕你个初次,下回再这么,定要去告诉舜妹妹的。”小钰陪笑道:“姐姐饶我罢,下回不敢了。我情愿做首诗儿陪罪。”彤霞道:“也罢,你好好的做一首,倘若再是什么油腔滑调,断断不依的。”小钰道:“自然是好好的。”就拿张笺纸,写将出来。却是:窄窄金盆滟滟场,一枝温玉濯芳塘。
华清宫里春无价,清夏湾前水自香。
肉掩凝酥销素粉,汗沾清露温红妆。
碧绡不是遮花幄,窗外窥来早断肠。
彤霞看了,说:“诗倒也还不很荒唐,只是结句不佳,须得要改过方好。”小钰道:“这是实话,改不得的。”两个就坐着闲话。
只见瑞香走将进来,道:“二爷什么时候来的?你可知道今年中元节要热闹得很呢。现在东西两庵早早的在那里糊纸锭凿纸钱,要超度一切阵亡兵将,连那十万倭兵通有分的。淑妹妹也要附荐他的祖父、爹、姐。”小钰道:“很好,我也要附荐一个人。”彤霞问:“荐那个?”小钰不做声,瑞香笑道:“该荐该荐。我已猜着的了。”取笑了一会,各自散归。
到了七月十三日,果然芬陀老庵里设起坛场来,传灯也带着徒弟过来一同诵经拜忏,普施供养。淑贞在东耳房设立牌位,追荐全家亡魂。小钰真个把琼蕤的姓名也立个牌位,供在西耳房里。摆上许多羹菜,拈了香,深深作了四个揖,眼里汪汪的淌泪。默默的祷祝一番,就在牌旁椅上坐着呆呆的出神。舜华打发丫头来说:“太太、奶奶们通出来了,请二爷揩干眼泪,快出去迎接。把西耳房的门关上了,别再惹说话。”小钰听了,想道:“到底是舜妹妹关切,诸事留心。”就出了房,把门关上,来见王夫人。王夫人却不留心,宝钗问道:“你为什么两眼通红,可是害眼吗?”小钰道:“不害眼,刚才惹着了飞丝,擦了一会,不妨事的。”宝钗也不疑心,就掩饰过去了。到午后,太太、奶奶们都回了上房去,小钰又到琼蕤牌位旁边椅上坐下,众姐妹都怕苦坏了他,一齐来劝他出去,小钰背着脸,把汗巾抹泪,口里说:“我并没有什么,略静坐坐就出来瞧热闹的。”碧箫硬硬的扯了他到殿上,他还是把手帕儿不住的揩眼。淡如看见,气愤不过,就嘴里轻轻的咕哝道:“单是这个死鬼,是体皮贴肉有恩有情的,现活着的只当是陌路,把良心丧了,还不害臊?装这贼相儿!”谁知那倭公主心性聪明,在园里住了半年,什么事都已尽知。他就说句打皮科的话道:“夫子不失礼于死者,况生者乎?”众人都笑起来。淡如听了,有些害臊,才不开口,走了回去。这法事一连闹了五日,天天晚上放焰口,日里礼经忏。直到十七日才得功德圆满。
自此以后,众姐妹都知小钰是个重情义的人,各有些眷恋着他。独有友红,想起自己早早对了亲,朝考取了不得配给皇子,已是一误。如今对着这样一个极富极贵、文武全才、又且性格温存、有恩有义的二爷,竟成了咫尺蓬山,断断没有婚姻指望,岂不是再误!一时心情撩乱起来。不知有什么别事没有?
且看下回。
第三十六回
钟情人幽怀沉结无耻女使酒猖狂
且说友红想到情牵意绊的时候,竟有些拿把不定。恰好小钰拿了一幅画来,说:“要求姐姐题首诗儿。”友红打开一看,却是一男一女对面坐着,都是绝俊秀的品貌。便问道:“这两个不知是夫妇,是闲人?叫我怎的题法?”小钰叹口气道:“这女的就是贵同年,不必说他姓名,和这男的是中表兄妹。
品貌相同,文才相似,你贪我爱,暗暗有婚姻之约。谁知那女的凝香殿应考,取中了,奉旨配给皇子为妃,现在关防严密,二人竟不能再会一面。男人就画了这幅小照,央我题诗,我想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人生在世,无才无貌的很多,或则有才无貌,或则有貌无才,幸而才貌兼全,又怕不逢嘉偶。如今两美既合,偏又有这些阻隔,真是前生缺陷。每提起笔来,便心如乱麻,再也题不成诗。故此要求姐姐代笔。如若闺中笔墨不肯传示外人,不妨起个稿儿,给我自己誊写。”友红听了,眼圈了通红了,叫声:“二爷,我想人世上的缺陷多着哩,岂独这两个人?那老天故意的簸弄人,偏要叫你若近若远,不即不离,其实中间生出个一定的界限,有断乎不能两合的情势。又且生在名门贵族,那花前月下的私期,是万万使不得的,只得钟乎情,止乎礼义。即如《洛神赋》,即说‘愿诚素之先达’,又说‘申礼防以自持’,惟有个中人才能领会得这些拳拳的深意。我每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二句,似乎决绝的覆他,却是殷勤的恋他。这一段耿耿幽情,真是口里说不出来,只在两心相印呢。”一面说,一面把长指甲弹了几点眼泪。小钰忙捏了他的粉腕,叫声:“姐姐,你也算得个情种,我起先竟瞧不出来。”友红道:“唐棣翩反,紫荆连理,鱼称比目,鸟号鹣鹣,禽鱼草木尚且多情,何况绿衣才子,红粉佳人,岂有块然顽冥的?”小钰说:“天上有兜率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