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宝玉听了不答言,诵读如故。忽听黛玉惊讶道:“姐姐你瞧,挂的这是那里来的这一副好体面帐子?难为咱们进来只顾说话,竟没瞧见呢。”宝玉听了,这才放下书,笑道:“咱们三人里头,今儿也不知谁喝多了酒了,连这么大个的东西全没瞧见,不是醉麻了眼睛是什么呢?”宝钗听了,忙用手将帐帘子捏了一捏,命紫鹃拿过蜡烛来,二人映着灯光,翻覆看了会子。宝钗道:“这件东西是我见过的。我记得那年琏二哥哥拿进来教老太太看过的,还有一颗大母珠子,非离了一万银子是不卖的。这样的贵东西,你是从那里得来的呢?”宝玉笑道:“罢了,就是咱们这么个小脸儿,人家一万银子不卖的东西,这如今情愿白送了我了!”黛玉听了,冷笑道:“这样说起来,这个人也就算是个冤桶了。”宝玉道:“人家朋友们的一番好心,倒在你们嘴里把人家糟蹋坏了。”宝钗道:“你说这个人到底是谁?”宝玉笑道:“就是你哥哥的好朋友冯紫英。”宝钗道:“怪道呢,估量着我哥哥还有什么正经朋友和他相好呢。
”黛玉听了冷笑道:“姐姐,咱们换换衣裳罢,也不用尽自说他了。东西是已经收下的了,说也无益了。”
紫鹃、莺儿听了,忙去取换的衣裳。宝钗忙拦住道:“今儿晚上,天气有点子燥热。我们脱了大衣裳,也就不用另穿什么了,过会子也就睡得觉了。”于是鹃、莺二人,服侍着钗、黛脱了身上的大衣裳,内里只穿着小短袄儿。宝钗穿的是玉色小袄儿,大红洋绉的裤子。黛玉穿的是桃红色绣花小袄儿,葱绿色的裤子。二人对面坐在椅子上喝茶,并不招揽宝玉。
宝玉在炕上靠着枕头注目而视,不觉情不自禁,乃搭讪道:“宝姐姐,林妹妹,方才紫鹃他们替你们收拾文房四宝,你们这会子可有什么写的呢?”宝钗笑道:“等我们喝完了茶再告诉你。”宝玉听了,忙将靠的枕头推开,自己挪着坐在小炕桌的横头,将两边的桌面留出来,笑道:“你们俩人上炕来坐罢,地下坐着到底怪凉的。”钗、黛二人听了,放下茶杯,向晴雯等六人道:“你们也歇歇去罢,这里也没有什么做的了。”晴雯等听了,各自散去。
这里钗、黛二人上了炕,便将帐帘儿放了下来。见宝玉让出桌面来,也并不谦让,便对面坐下。宝玉便挽了挽袖子,替他们研墨。黛玉笑道:“你到底知道我们要写什么,就忙着研起墨来了?”宝玉道:“这何用问呢,怕你们写出来我不认得么!”宝钗听了,笑道:“我告诉你罢,我们又要起诗社了。
昨儿史大妹妹瞧见咱们院子里的海棠花树已芟复活,如今都发出枝叶骨朵来了。他说这都是你们回生的祥瑞。妹夫又得了翰林,又给姑老爷承了嗣,层层的喜事。他原要请我们到他家去。
他家是新盖的房子,诸事不便,所以他给了大嫂子二十两银子,烦他明儿办个东道。白日里请咱们众人做海棠诗开社,晚上请老太太、姑太太和太太们夜宴。我们预备下笔砚,原要先拟出题目来,大家斟酌斟酌的意思。”
宝玉听了,大喜过望,忙道:“我早就有这个意思,只是总没遇个机会,又不好单为这件事彰明较著的请人。如今趁着会作诗的几个姊妹们都现在这里,正好起社。我们院子里的海棠发的有趣儿,史大妹妹这个人更有趣儿。但只是我自从出家之后,可怜只作过一首诗。只怕也太荒疏了,明儿只怕又要出丑。”宝钗道:“你做过一首什么诗,我们怎么没见过呢。”
黛玉道:“前儿袭人的汗巾子上写的不是吗。”宝玉笑道:“要算上这一首,可就是两首了。”黛玉道:“你那一首到底是什么?”
宝玉道:“我一到大荒山,山上最高的一峰名曰青埂峰。
峰前有一块石头,约高五六尺,其形状就和我那块通灵玉是一模厮样的,我师父说那就是我的前身。又说林妹妹是什么绛珠仙草。我那日上了峰顶,见了那块石头,心中不胜感慨,做了七律一首,就写在石头上了。”宝钗道:“难为你回了生,怎么总没说呢。”黛玉道:“他在太虚幻境也没说过,连我也不知道,你且念念我们听。”
宝玉听了,遂念道:
文自玲珑质自坚,几经雕琢色莹然。
钗、黛二人听了,点点头儿。宝玉又念道:幸无精卫衔填海,赖有娲皇炼补天。
宝钗道:“这才是呢,要知道自己全仰赖的是天恩祖德,这两句好。”宝玉又念道:一块徒留形磊落,三生空结意缠绵。
黛玉道:“这两句也好,虽有感慨,也还说得浑含。”宝玉又念道:归来青埂谁知己,屹立峰头待米颠。
黛玉笑道:“结句虽好,只是太高自位置了。”宝钗道:“他这首诗,我觉得倒比先在家做的那些风花雪月的诗,似乎好些儿。诗之为道,穷而后工。到底要在外头受几天的罪,才有出息呢。”宝玉听了笑道:“既是愿意我在外头受罪,怎么我听见说我走了之后,你又成日家想的只是哭呢?”宝钗听了,啐道:“又说轻话来了。”黛玉道:“姐姐,你既说他这首诗作的好,咱们何不也和他一首呢?”宝玉听了大喜,忙取了一张花笺来,铺在桌上,又替他们研起墨来。
宝钗道:“时候儿不早了,咱们俩人联一首罢,你就先起一句。”黛玉听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