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儿陈国宗上来,问道:“你的儿子,名字叫做什么?向在那里做生意?”那老儿供称:“儿子陈友奎,在江苏做皮货生意。这月初三,好好回来,到得半夜里,小人在睡梦中,忽听得媳妇大哭起来,连忙披衣出来,看是儿子没气了。细细一看,方瞧出儿子的下部都是血渍,那阳物也断了半截。盘问媳妇,只管哭,不肯说,显见得是他害谋死的了。”
说罢就哭。沙知县叫他退下,再提那媳妇上来,问道:“你丈夫好好回来,如何会死?这一定是你谋死的。究竟那个指使你?你可快快招来,免得用于刑吃苦。”周氏供说道:“丈夫是自家死的,小妇人那里敢谋死?”沙知县笑道:“你不谋死,怎么他的阳物会咬断呢?”周氏听了,涨红了脸,一言不发。沙知县又说道:“这事经康大老爷验过,你终赖不脱身了,还是老实说来,或者是别人叫你谋死,本县也好设法超豁你。”周氏供称道:“也没别的谋死他,小妇人不能乱供。”那沙知县本是急性人,从来审事不肯延宕的,犯事的到了堂,不肯招认,他就要用刑。这案为了黼清叫他勿就用刑,那日听了口供,没有头绪,只好吩咐差人将两人管押。退下堂来,心中纳闷,寻思道:“这妇人脸上一点凶相也没有,如何会下此毒手?”想了一会,道:“他不谋死,如何致命?”在这件东西上,一面想一面看这状子,忽又猛省道:“他的丈夫娶了他才一年,便出门十四年之久,难保无不端的事,明日再不用刑,他如何肯招?”
想定主意,到了明日,便叫提周氏上来,跪在阶沿上。问了两句,动了肝火,便喝叫鞭背。差役答应,立刻按住那妇人,剥去衣服,鞭了一百背脊。那周氏虽是小家碧玉,却是生得娇嫩的,那里禁得起,便叫;“大老爷,开恩呢!小妇人愿招。”
沙知县叫停了刑,喝道:“快招!”周氏道:“丈夫是小妇人谋死的。”沙知县问道:“怎样谋死,明白供来。”周氏道:“是小妇人咬死的。”沙知县又问道:“你既害了丈夫,必有奸情,奸夫是那个?”周氏听了,哭诉道:“大老爷明见,小妇人从不出门,那里有奸夫?”沙知县喝道:“你谋死了丈夫,还说没有奸夫?”便回顾两边差役说道:“这淫贱东西,不打那里肯招?快拿夹棍来。”周氏听说,急得不停的碰头,哭道:“大老爷恩典,让小妇人寻死罢!”沙知县拍案道:“胡说!你不招,也不能放你白死的。”便叫快拿夹棍来夹起来。旁边差役也劝道:“你快快招认罢。”周氏便供道:“小妇人家中自从丈夫出门,并没有闲人,出进只有表弟罗卓庵来过两次。”沙知县道:“这是你的情人了?”周氏道:“他是好好读书的。”说了这句,便又哭起来。沙知县本是吃大烟的,这日动了肝火,发了烟瘾,更加焦躁,便也不去问他,一面退堂,一面制签提那罗卓庵到案。
话说罗卓庵,是个西宁县童生,年甫二十岁,相貌倒也美秀。早岁便丧父母,也未娶有妻小,平日在家中教书糊口,为人极守规矩,和那妇人是个姑表姊弟。那日沙土理刑逼周氏指出奸夫,周氏本没有认识什么男子,为一时熬刑不过,胡乱想着这表弟来过两次,就将他来搪塞。不料沙知县性急糊涂,并不问明根由,便饬差去提。那日卓庵正在讲书,忽地里来了四个公人,骗他出得大门,便一把扭住,将铁链套了,前推后拥的,到得衙门,吓得罗卓庵那一句话儿都说不出来了。一会听得里面传呼“提上来”,卓庵祸来天外,不知就里,上得堂来,看是周氏表姊,逢头跣足,跪在阶前,正要问时,只听那堂上喝道:“跪下!”卓庵立即跪下。那沙知县喝道:“你是罗卓庵么?”卓庵答道:“是。”沙知县指了周氏,对卓庵道:“你认得他么?”卓庵供称认得,是表姊。沙知县道:“你既认得他,他说和你有奸,因而谋死本夫,你知道没有?”卓庵听了,吓得面如土色,忙说道:“那里有这种事?是那个说来?”沙知县道:“你还想耍赖么?”卓庵便回头对周氏哭道:“我和你往日无冤,今日无仇,为什么诬陷我?”周氏听了,也哭道:“这事死后方知,我也没奈何了。”沙知县听说大怒,喝道:“无耻的东西,不打那里肯招?”便叫差役重打八百板子。卓庵也是文弱书生,那里禁得起?打了一百板便也屈招了。沙知县叫他两个画了供状,便也不等黼清回来,解到府署来,送进内监收禁。
这且按下不表,再说康知府晋省,见了总督方知回匪首逆逃匿山中,聚得党羽数千,复图谋叛,四出摽掠。汤总督探听这个信息,怕他势焰复煽,连夜檄调康知府晋省,面商机宜。
黼清禀说:“首逆不除,终贻后患,急宜调兵剿灭。”就在省垣条陈方略,并请身当前敌。总督听了大是欢喜,即日派调抚营精兵四营,交康知府统带前去。黼清领命复禀道:“旧时剿回,蒋知方等一千人同往搜捕。”汤总督也就准了。黼清忽然想到这会子晋省,匆促尚有几件要公未曾了结,必须交代清楚,方可起身。那时想了,到得明日,上辕禀辞,回到西宁,将几件要事交割清楚。忽又想到那周氏一案,虽经西宁县审明定拟,申详前来,终怕这妇人冤枉,必须自己过堂方才放心。又想这剿匪差使也是要紧,不能耽搁。左思右想,不禁心中纳闷起来,便独自一个,坐在签押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