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半日,方才封好,又写了个眷晚生的大红全帖,并一副礼单,步到巩昌府前,予先封下三钱银子,寻个阴阳生,把这两封书并帖子,叫他一总传进去。那阴阳生得了茶东,果不费力,便说:「相公请坐着,老爷要请会时,自然出来奉请。」竟把书帖,高高兴兴送入内衙去了。尤寡悔料「袁七襄见了书,必然道是我好人,一定请进去相见。」只觉皮风骚痒,满身都是风光了。有诗云:
炎凉何处说亲情,缓急酒逢陌路人。
不是小人偏彻底,自将烦恼反诸身。
且表袁七襄,拆这两封书细细看完,不觉大笑道:「天运循环,报施如此其速。当初尤寡悔趋附姐夫势利,把我轻贱到极处,如今又撺转面皮,不知羞耻,倒来奉我,把个嫡亲姐夫说得粉碎。人心如此反侧,世道之险,岂不怕人。就是三法司逐我妻子出京,遭此危难,骨肉抛离,焉知不是这贼子的奸计,教唆姐夫做的手脚。」便将这两封书与谢氏看了。谢氏也怒道:「原来当初这番大难,死里逃生,分离拆散,也是他们致死,可不痛恨。赖婚之事,不消说起。只此一端,使我将血抱之子,遗弃数年,死活不知,归宗无日,致袁氏断嗣绝后,其罪可恕,其情不可胜诛。今此二凶,都遭到你手里,须与我出口气儿,切莫轻轻放过。」袁七襄道:「我想冯国士若无尤寡悔,未必做得出这样局面,全是那奸恶的主谋,教唆他下此毒手。我几次与他争论,冯国士便词穷理屈,自觉欠理,独是欺贫倚势,轻薄荆毒之言,每每都出尤寡悔之口,冯国士未尝见于形色,只就今日又来奉我,把自己姐夫姐姐置身于无地。伦理丧灭,心腹奸险,何事不为。可知当日恶机,皆尤寡悔使然。但冯国士耳根易惑,听此狂言,自失其行。然他女儿立志端贞,不随势利,出家守身,实为可敬。少年女子,尚且知礼,堂堂丈夫,对之能不汗下。天幸我儿子有个归宗之日,断难负他一片苦心,今倒看那女儿面上,不计较他父亲也罢,只尤寡悔这奸恶,免不得要惩治他一番。」便修一封书与本府刑厅,将尤寡悔发去勘问。
却说尤寡悔,等了半日,不见请他相会,心里好不焦燥,就像煎盘上的蚂蚁一般,走到东,踱到西,把衣冠也整了几百遍,打点些胁肩谄笑求媚足恭之态,好相见个皇堂知府。正望得眼花,忽见两个人走出来道:「那个是尤相公?快随我走。」尤寡悔听有人叫他,忙撺上前笑问道:「想老爷请我到私衙里相会吗?」那人道:「不相干,老爷因衙里清淡,没有什么相赠,有一封书荐你到理刑厅去,打发些程仪哩。」尤寡悔道:「多谢老爷厚情,只是也备了个礼单去才好。」那人道:「不消你费心,老爷已先差人下过帖了。」尤寡悔听了,喜之不胜,认为实然,连忙跟着就走。正是:
饶伊凶暴如狼虎,恶贯盈时定受殃。
尤寡悔到了理刑衙门,那两人要他在宾馆里坐下,停了一会,刑厅吆喝出堂,便问:「那光棍在那里?」衙役禀道:「在宾馆里坐着。」刑厅大怒:「快叫拿来!」衙役飞忙出来叫唤,尤寡悔道:「怎么不在这里会客,倒在堂上相见。」又想一想道:「是了,想必因堂尊荐来的,不敢轻亵,要行官礼了。」便要往正门里走,被皂隶一把扯了出来道:「你衙门规矩也不晓得,只管乱走。」尤寡悔只得耐着气,随他进了角门,大踏步踱到丹墀,打帐行礼,早被牢子望脚骨上一棍,打翻在地,走过两个皂隶拿他跪着。刑厅拍案骂道:「你这奴才,何等样人,好好供来。」尤寡悔只道请他尽宾主之情,谁知听这几句,吓得魂飞胆落,满身冷汗,战兢兢的答道:「小人是袁太爷的同乡朋友。」刑厅喝道:「袁太爷那有你这样无耻朋友。」叫左右掌嘴。皂隶应声而前,打了十个耳掌。尤寡悔便像割了头的一般喊痛,忙哀禀道:「小人不是袁太爷的朋友。」刑厅道:「你实说是何等人。」尤寡悔道:「是冯县丞的妻舅。」刑厅又喝道:「我问你自己本身,谁叫你通呈脚色,再掌嘴!」皂隶又打了十下,尤寡悔哭道:「小人实是河南百姓。」刑厅道:「既是河南百姓,缘何到陕西巩昌府衙门,趋承献媚。皂隶再打!」
可怜好个尤寡悔,直打得嘴里鲜血直流,面皮肿痛,不敢强辩,只得哀哭道:「小的其实是欺贫奉富,朝秦暮楚的势利小人。」刑厅笑道:「这句讲得着了。但你这奴才,心肠奸险,阴谋制友,诡计赖婚。你害袁太爷父子离散,夫妇遭殃,又想反面口事,把同胞姊丈,倾露其丑,伦理丧尽,良心泯灭。今日到本厅台下,还想遮饰吗?」尤寡悔道:「青天爷爷在上,这些事体,其实不干小人之事,容小人辩个明白。」刑厅道:「不辩已明,何须再辩。」便拔下八根签,一声喝打,皂隶便如鹰拿燕雀,把尤寡悔拖下丹墀,打了四十头号大板。皮开肉绽,气也没了。刑厅还叫取一面三百斤的大枷,立枷三月,抬到遏衢,不满数日,疼痛难熬,支持不过,早已在阎罗殿前去坐宾馆了。正是:
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
再表冯国士,闻了这信,夫妇两个惊得面如土色,冷汗如注,又不敢不进城上任,只得择个吉日,到了衙里。尤氏只因吃了这一吓,当夜就生起病来,发寒发热。冯国士心里愈加忧闷。过了三朝,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