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张骞多凿空,天河飞下杜兰香。

  生见其字迹韶秀,宛似闺中手笔,以为仙迹,珍逾拱璧,以古锦为之装潢,遍求名流题咏。生年已弱冠,巨家世族求婚者踵至,父母望孙念切,即欲为之作主。生以图上禀高堂,谓:“非美如图中人,不愿婚也。”生父见之,笑曰:“世间那得此艳姿,只索求之天上耳。”拟强定某家闺秀。

  生负气出游,托言应试。榜出,生果列前茅,作书白父,谓:“即将北上京华,读书旅邸,以得风气之先,玉堂归娶,犹未晚也。”取道山东,停踪逆旅。偶尔外出闲步,忽见香车一辆,怒马疾驰,自西而来,车中端坐二女郎,容华绝代,似曾相识。生拱立于路旁。车中人搴帘顾曰:“君非李家郎乎?兹居何处?当令苍头控骑来迓,藉报一餐之惠也。”生对曰:“距此数十家,小蓬莱馆即是也。”言毕,女玉手下帘,嫣然一笑,驰电迈,顷刻已杳。生即匆匆归寓。

  抵暮,一长鬣奴御车至,其马神骏不凡。生略易新衣,揽辔登车。车行若飞,屋宇林树悉从眼前瞥过,瞬息间已抵登州境。车停,仆夫禀白:“至矣。”生但见山峦叠翠,松柏干霄,溪涧奔流,汇为瀑布,至此不觉心骨俱爽。山凹瓦屋参差,异常巍焕。即有阍者导入中堂,请生少坐,当令婢媪入报闺中。须臾,垂髫小婢数人出,延生进内。凡历数重楼阁,始至内堂。堂左一厢,云窗雾栋,绣幔雕阑,庭中花草缤纷,香袭鼻观。生入此,疑非人境。顷之,妇偕二少女俱出,与生相见,曰:“曩时一饭,久篆心中。今日小女邂逅途中,可称有缘。试期尚远,且缓入京,何不移住我家五六月,当令二小女拜列门墙,作绛帷女弟子,授以画法,传以诗律,俾成诗书画三绝,皆出君所赐也。”生殷勤致谢,并称不敢为师。妇曰:“君枵腹远来,想已饥矣。”即命设席厅事,肴核之丰,水陆毕具。妇与生对坐,二女旁坐。酬酢逡巡,酒尽无算爵。生已薄醉,入室灭烛遽寝。

  翌晨,二女俱来受教。生从容询其家世,始知为山姓,明季阀阅,避乱从燕徙此。长者名黛,字眉仙;次者名翠,字碧仙。年并十五,固孪生姊妹也。二女聪颖异凡人,一经指点,即生妙语。家中所藏画谱,俱系名贤手迹。长女曰:“近今恽南田书画,尤为水府所珍,舟行者若携以渡江,定为蛟龙攫去,不可不知也。”

  生居女舍十余日,供奔走备使令者,皆女婢也。晨餐晚膳,咸妇与女偕来陪侍,此外绝无一人至也。生知二女皆未字人,时于妇前露毛遂自荐意。妇意似为许可,谓:“二女并未有所归,得快婿如李郎,亦殊惬心,特须倩贵人执柯。少缓数日,俟吾家阿叔来,方能决也。”

  越三日,有远客款关至,戎装佩剑,气象威猛。长女告生曰:“此即叔氏也。”生执子侄礼甚恭。间叙官阀,方知姓山,名宣,字亘仲,曾授职总戎,现提督黔中,立功徼外,声誉赫然。见生,甚加赏识,曰:“温文尔雅,名下洵无虚士也。”于是婚议遂定,择吉行礼。即于女舍设青庐焉,效娥皇女英故事,二女并归于生,伉俪之间,甚为笃爱。二女亦从无间言。

  居处半栽,屈指春明之期已届,以拟暂行辞别,即赴公车,商之二女。二女曰:“君真俗骨难医哉!读异书,对名花,此乐虽南面王不易也,又何必侧身于功名一途哉?”生亦以为然,由此遂不复系念于进取。女舍后固有一园,广数十顷许,泉石花木,楼台亭榭,层出不穷,虽经旬涉历,亦未能,其中异鸟珍禽,仙葩奇卉,多不能名。有时生与二女游历既倦,即宿园中。附近多灵境,瀑布千丈悬空如匹练。四围皆山,环青峙碧,苍翠万状,烟云变态,蔚为奇观。生于游历所至,辄题一诗,命工匠磨崖锲石,字迹诸体咸备。二女笑曰:“削山骨,必当见忌于山灵。”生曰:“后日重游,易为寻访,此所以志也。”二女曰:“凡有来处,不必觅去处;既有去处,再无来处。子识吾言,他日请谂。”

  山居十余年,生忽兴思乡念,凄然不乐,泣告一女曰:“二亲年老,定省久违;况惟一子,膝下无人侍奉,每一思及,何以为人!予欲还乡奉二亲至此,同享清福,何如?”二女曰:“此君孝思,不敢久留。”遂命厨娘作咄嗟筵,为生饯行。妇知之,亦来送别。二女捧觞劝生曰:“李郎,李郎,从此一别,相见何时!”言未已,泪簌簌堕杯中。生曰:“暂离即合耳,何悲之深也?”二女送生至两山分境处始别,仍以来时车乘生,但觉两耳风鸣,转瞬已抵吴江城外。生方下车问讯,而车马倏已不见。

  至家,父母尚康健。越数月,自往登州寻觅故处,水复山重,无可踪迹,零涕而返。

  葛天民

  葛天民,字无怀,浙之仁和人。工六法,而尤擅长人物,罗两峰再传入室弟子也。曾画《诸天花雨图》,阅一年而后成,凡散花天女,几八百余人,雾鬓风鬟,云裳水佩,无不描摹酷肖,刻画尽致,眉目衣褶,纤于丝发,而以显微镜窥之,栩栩欲活,悉现纸上,时姚君梅伯、任君渭长俱叹为神工鬼斧,得未曾有。以是声名鹊起,一缣值兼金数笏。橐笔至四方,遨游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