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鬟?”妙香曰:“此自吾家携来者。吾本姓陆,父亦名下士,不幸早逝,家中落。继母年少,不能守,嫁一武弁,将鬻余入倡家作倚门生活,余不愿,故遁入空门耳。不意误投火坑,其命也夫!瑶光夺婿,天女散花,虽尼也而实妓焉。幸住持者怜余志,初不相逼。不然,有死而已。”言讫,泪堕如绠縻。生为肃然改容,直如冷水浇背,一切淫情,尽已冰澌雪化。因问妙香曰:“卿今日处此境界,意将何为?”妙香曰:“亦欲求渡慈航,诞登彼岸,惜未遇其人耳。今观君意气慷慨,君子人也,亦豪杰士也,必能拯妾脱离此厄。”生曰:“余戚在泰安县署,夙负文名,与当道多相识。试与之商,当能为力。”妙香询生婚未。生曰:“娶已四年,昨岁悼亡。孤琴不弹,幺弦独张,正坐无才容并擅如卿者耳。”妙香曰:“苟不鄙陋姿,许侍巾栉,实三生之幸。如蒙不弃,当以终身为托。”生曰:“是所愿也,不敢请耳。”即于妙香所供白衣大士前炷香燃烛,行交拜礼,曰:“百年姻眷,实始于此。他日当更遣媒妁,以坚此盟。”妙香于此,自幸身有所托,顿觉万斛闲愁,消释何所。时已街鼓如,吴生促睡曰:“夜深矣,盍即眠?且既为伉俪,何得终外人情?”妙香曰:“不然。完此白璧之贵,以待青庐之梦。苟少不自慎,与淫奔亦复何异耶?妾与君并枕谈心,和衣达旦可也。”生以其言正,遂不敢强。妙香自言:“当父没时,所有遗稿,手自检点,亲加封识,寄存舅氏所。他日归郎君,当取之来,若寿之梨枣,以传不朽,则妾愿毕矣,尚何憾哉!”生问妙香亦能诗文否。曰:“所作有《香禅集》。”因于枕上为生吟二三绝,韵细音娇,真使人之意也消。生屡情动,辄引手抚摩之,然渐至佳处,妙香辄拒不许。俄而,鸡鸣喔喔;又俄而,窗日已红。旋小鬟亦起,烹茶供饼饵。妙香临镜理妆,略加盥洗,自取盒中白粉调水,供生曰:“常服可以却疾延年。”生遣小鬟探诸人起未,则诸人已至窗外。见妙香晨妆已竟,咸讶曰:“起何早也?此时一刻千金,奈何孤负香衾耶?”生与妙香但相视嫣然一笑,亦不复与之辨。

  诸人乃辞众尼登山,直诣日观峰,宿焉。翌日下山,竟回衙斋,与戚串商。妙香曾作函与舅氏,述欲还俗装,嫁一士人。戚某见之,曰:“即此一书,可作佐证。”遂招其舅氏来,谓:“若朝进禀,县批即夕出矣。然后至斗母宫偕君甥女归,必无异说。”执柯者一为戚串,一即舅氏之友。一切婚事,舅为之主。生即于县署左近择屋一廛,涓吉行亲迎礼。夫妇相得甚欢,不啻鸾凤之和鸣云路也。

  宫观中与妙香年相若者,为妙莲,容华明丽,亦相伯仲,与妙香最为契合。每见生客,不交一言,偶涉狎亵,潜自避匿,以此深藏固拒,十七岁犹处女也。尝与妙香私誓,将来同嫁一夫,必不甘以女冠子老。故妙香、妙莲皆未削发,裙下双莲钩,尤为纤削,进香士女见之,多疑为闺阁名姝,而不知其为尼也。妙香既得所,妙莲日夕哭泣,誓欲相从俱去。妙香登舆时附耳密语,乃如平日。逮生南旋日,侦知宫观中女尼皆他出,独留妙莲守门应客。生遣鱼轩逆之,待于东郭外,至则登车并发。二女和婉无间言。妙香谓生曰:“曩初见时,一钓得双鱼,其兆不已验哉?”

  三十六鸳鸯谱(上)

  轩主,文坛中之飞将军也。以应聘衡文,侨寓岭南,虽波路迢遥,山川间阻,而河鱼天雁,消息时通。去岁从邮筒中寄余《琴梦寐语》,所列二十四花史,皆青楼中女子,与余素相识面者;今又寄《三十三天雨花》诗,凡得三十六人,人各系以一诗,而余为之注,名之曰《三十六鸳鸯谱》。以篇幅太长,区为上中下三篇。

  其一曰郑桂卿。桂卿仙骨珊珊,如瑶清女侍,尘偶固不易谐。诗云:

  仙人鸾尾帚,日日扫琼花。

  碧牖迎晨瀣,青台隐暮霞。

  谁怜神女赋,不及小姑家。

  甲帐霜寒夜,凝愁未有涯。

  按桂卿籍隶江右,初来沪上,僦居西荟芳里。其姊曰月香、菊香,并擅盛名,齐张艳帜。桂卿行四,以“四先生”著称。江西班素擅歌曲,男女合奏,铁板铜琶,声调高逸,人家多喜招致。独桂卿以声价自高,不屑一往也。旋移住公阳里。桃花门巷,凡鸟谁题;杨柳楼台,游骢常系。有一贵官颇赏识桂卿,尝设宴招二爱仙人、淞北玉生小饮其室中。生一见桂卿,错愕如旧识,继忆之乃见自梦中。初,生梦至一处,有二姝在焉,光艳动人。所悬楹联有曰“月辉三界外;香满一轮中”;有曰“菊秀兰芳宜独赏;香温茶熟静无言”。生谓“犹是寻常语”。二姝颇有愠色,请生题赠。时有双髻雏姬在旁捧研者,即桂卿也。因为贵官话前梦,曰:“此番一见,亦可谓续梦中缘矣。”

  二曰顾兰荪。兰荪如清门闺秀,慕者虽多,要非豪贵能所篡取。诗云:

  似花兼似玉,种得此温柔。

  未许轻如愿,能无念莫愁。

  梦回星在户,香烬月移楼。

  只合瞢腾忆,何因问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