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了泪痕,佩镶道:“你可是在家里来么?”兰生道:“是,因要赴县试,行李等物已搬到城里寓处了。因记着你,进来看看,到底为什么哭呢?”佩镶道:“几天你为何不来?”兰生道:“我那里能出来呢?今住在上海,天天好来了。”佩镶道:“我打谅不住房子了,昨日闻得有人说,新来一位姑娘,要招人,他是住家,没甚应酬的,要想到那家去,我去了给你信,你来玩。”兰生道:“是姓什么?”
  佩镶道:“说是姓苏,极红的。不晓他什么名字,你考寓在城里那里?同我说,我回来好给信。”兰生道:“我也不知,问松风知道的。”遂出去叫松风进来,松风见佩镶,知是主人所眷,遂恭恭敬敬请了一个安,佩镶倒笑了。兰生道:“我考寓在那里?”松风道:“在城里。”兰生啐道:“城里我也晓得问你什么。”松风笑道:“是县前直街,王恒泰米铺子里面,第三进房子。房屋坐西朝东,共两间,灶头公用。爷的房在里头一间,是朝东的玻璃窗。外面一间,分为两隔。外半间坐起吃饭,后半间舒爷住的,我们并没有住处,只得就在坐起地上朝摊夜卷,汤调就住在。。”松风还要说下去,被兰生喝了一声:“蠢奴才,不说便是城里,说了便是一长篇。谁要你讲这个噜噜嗦嗦,快同我到街上去倒开水来,这茶壶也拿去,回来同姑娘把被头折好,扫扫地。”松风答应着,取了铜壶、茶壶去了。佩镶笑道:“这个孩子还伶俐。”兰生道:“差遣是好的,不过爱玩,没气性,没条理。”说着,松风已买了水来,每人倒了一茶碗,把开水倾在脸盆里。兰生催佩镶去洗脸,自己就也在这盆里洗了手。松风叠好被,扫好地,桌上也都擦了一回,就出去。兰生道:“你守好了,我就出来了。”松风自去,兰生喝了茶,问道:“你早点可曾吃过?”佩镶道:“我不要吃,你恐怕也不曾吃,你要吃,我这里有干点心。”兰生道:“我早已吃过了,你若吃,我同你大家吃些。你不吃,我也不要吃。”佩镶道:“这么着,我也吃一点子。”于是在一个柜子里取出两个洋瓶,把瓶盖开了,取出两样点心,装在两个西洋磁碟里,拿来搁在桌上。洋瓶仍放好了,兰生看一样是加利梅饼,是羊乳精同面粉、白糖、加利果子汁做的。一样西洋鸽蛋糕,用燕窝、参须粉和着鸽子蛋、白冰糖制的。西人名弗而利司糕,其价极贵。每瓶约一斤,须三四元,这几件兰生是都知道的。当时二人大家用了些,兰生要究问哭的缘故,佩镶又惨惨的呆了一会,叹口气道:“这事不与你相干,横竖掠开了手就是了。我要问你,今年几岁?”兰生道:“十四岁。”佩镶道:“定了亲不成。”兰生道:“定虽未定,但是心里头的愿,往往不能如意的。”佩镶道:“家里有几位人?”兰生道:“老太太、太太、姊姊三人。父亲、生母在横滨,明年要回来。”
  佩镶道:“你不如意,何不告诉老太太、太太?”兰生道:“自己能说么?说了也未必中用,将来再看缘分罢了。”佩镶道:“你倘是娶了,再能娶如夫人么?”兰生道:“我虽然要,还有上头呢,大约当了家,比这会子总好些。”佩镶想了一会,喝了一口茶,立起来,似笑非笑的扯兰生同坐在床上道:“我有一句话儿,要同你说。”兰生心中便如小鹿一般的跳起来,说道:“姐姐有什么话?”佩镶又停了一回,飞红了脸,又不说出来,一会儿又道:“不必说了,我把你放在心上就是了,你也不要忘了我。”说着,又哭起来了。兰生听了这话,如雷轰电掣,直闪照到心坎里头,看其光景,如此亲切,比我心里要说的话还深。这么一想,不知不觉也垂下泪来,怔怔的看着佩镶,佩镶也怔怔的看着兰生。一会子,兰生说道:“你的心我知道了,横竖大家在上海,你等罢。”佩镶听了这句话,又喜又爱又愁,把身子近一近,将粉脸贴着兰生的脸,揩擦眼泪,说道:“我的心肝爷,我为你死了也愿!”兰生道:“不许说这话,我们大家再把手巾洗洗脸罢。”于是起身倾了面盆里的水,把用剩的热水,重新倾入,大家洗了,因道:“你来了好一会,我这里没中饭,你回寓去吃饭罢,时候也不早了。
  只要大家有心,这几日也不必来,我也不在这里了。有了地方,我招人来给你信。你场里保重些,就是花柳场中,也不必去,等考完了再玩,心无二用的。又要考,又要玩,只怕弄出病来。
  做文章要紧。回来进了学,也是好的。现在我在这里,望你考得高高的。千万进了寓,静养静养,你去罢。”兰生喏喏连声,说道:“你要钱不要,我这里有,你拿去使。”佩镶道:“我的钱现在尽够使,将来再问你要罢。”兰生道:“我去了,你莫闷住了,还是出去玩玩,我考完了再来。”于是分手别了,佩镶出门,佩镶送出门口,看他走出德邻里,方进去。兰生就出去上车,到考寓去了。那佩镶自去办事不题。
  兰生的马车,不过到新北门,便回去。兰生同松风步进城中,觉得地方污秽隘窄,与城外有天渊之别,窃笑中国人不能振作。兰生一直走到寓中,那知三到静安寺去了,行李均已妥当。兰生命汤调开了饭,略略吃了些,就在寓里看书养息。晚间,知三、伯琴、仲蔚、介侯、黾士、子嘉均来,兰生应酬了一会,各人也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