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地直,一丝丝说话不能留。因他几番作事招谗妒,与奸恶奴才暗结了仇。莫须有,乱吹求,罗织凭空去诉上头。说什么引诱年轻狐媚子,说什么病西施模样好风流;说什么猩红指甲长三寸,说什么腰似蛇儿柳样柔。还说道万种妖娆轻骨相,但知快乐不知羞。海中楼阁凭空造,好比那火沸场中泼了油。因此上激怒慈亲来撵出,马前覆水不能收。我两人是伤心相对言难说,一任他收拾箱笼把行李丢。可怜抱病出园谁敢送,看他是无穷怨气泪双流。身寡弱,命夷犹,我是好比万把钢刀在心里抽。到明朝偷出园门私去望,只见病奄奄一息卧床头。他说你何事再来防投鼠忌,还说悔当初恨不早绸缪。我是爱惜声留这清净体,岂知耿耿私衷从此休?
  谢多情可倒碗凉茶我喝,我是通宵已渴损在咽喉。看他支持几遍抬身起,脱赠那着体衫儿把表记留。长指甲,玉葱柔,说道你速速归家好好收。从今薄命的晴雯你休再忆,我与你来生缺陷再同修。我无可奈何任他花落去,无暇白玉委泥沟。犹记得千金一笑撕金扇,犹记得小院生辰庆早秋;犹记得纤手冰凉曾替握,犹记得病中抚起补雀金裘。欢娱无限都消歇,一旦无常万事休。如此情深天下少,我是生生世世总难酬。到今朝亲制芙蓉诔,一瓣心香一个头。愿你天上灵魂来鉴我,我是绵绵今世恨长留。何日相思一笔勾。
  燕卿唱完,黾士写完,介侯泪汪汪的道:“真是好开篇。”
  知三道:“我听到中间一段,不禁两个鼻子洞,好似泼了醋似的,从丹田里酸起直酸到脑门。”众人看湘君眼上也擦得红红的,又复强颜为笑,说:“这篇好文章谁做的,倒也入情入理,倘被晴姑娘听见了,也应该称赞锦心绣口呢。
  此时月仙正把自己的手巾在那里擦眼,听了湘君之言,便强笑道:“呕尽心肝,博人称赞一句,也可怜了我不恨他。只恨一瓣一个头时候,已是不识不知了。”燕卿道:“人生如梦,本是空极。到磕头时候,方见真情,已是来不及了。”月红不知其中缘故,只黏着小香问,说:“姐夫讲给我听。”小香略略告诉了,月红因骂袭人王夫人不是好东西,众人都笑起来。文玉因问月仙唱不唱,月红抢说道:“阿姐久已不唱了,一唱便要生气头晕。前十几天,在双清馆谢秀兰那里席面上唱了一支。
  回来病了四五日,所以台面上倘我同阿姐一起,总是我唱的。”
  小香道:“既如此,就是你唱。”月红乃和了琵琶,唱一支新戏鸳鸯带,凄楚悲酸。众人正在喝彩,人报王宝珍又到了。虽已生过儿子,也是清官人打扮,跟局的阿金,娇艳非常。
  未几,金素雯又到。素雯已将半老秋娘,打扮亦与众人不同。头上闪缎抹,额带着双捧心翠蝶珠花过桥镶翠嵌珠金压发簪,丹凤朝阳连花瓣四合如意百宝钻石嵌金环,品蓝缂丝醉仙闪银罗缎寿字石鼠袄,洋金回纹青莲贡缎衣边,三条头银线月华带,月蓝广绉?d字金和合百褶裙,锦缎弓鞋,不盈一掬。到伯琴身旁坐了,仲蔚立起身来,油嘴油脸的叫一声嫂嫂。仲蔚向来规矩,今回忽改故常,所以众人皆笑起来。伯琴因向众人道:“你们知道金姑娘性情才艺么?”介侯笑道:“略见一斑。”
  伯琴笑道:“恐怕尚有未尽之处。”萧云笑道:“你既知之,可请教说说。”伯琴遂把素雯的为人说出来,未知如何,且看下章再述。
  知白子评曰:“祭晴雯一篇,情文备至,娓娓动人,闻之而不伤心下泪者,必非人情。作者将此事极意揣摹,其有哀怨之旨乎。”
  第九回
  醉如泥侍儿承错爱甘如蜜衣匠表深情
  原来金素雯本名素云,因宝和里有野鸡阿金,名叫素云,故改名。今年已三十一岁,系洞庭山人,祖上向种杨梅园。父母早故,兵燹后家遭劫火,片瓦无存。素雯倚托一个亲戚,居住金陵,不意亲戚又死了。素雯病了一年有余,无可奈何。恰巧亲戚的邻居祝妈妈来望,并索所借之款,素雯无以抵偿。祝妈妈有个亲戚,是在热水船跟局的,遂同他想出一个方法来叫他走了这条路。素雯从此入了花月场中,年纪虽大,颇有侠气。
  说话不肯让人,酒量极豪,十斤八斤,可以去得。最擅长者,惟拇战,任是糟邱名士,酒国将军,到了他手里,十拳即赢八九拳,却又规规矩矩,并非花拳。旁人问他何以能够必胜,素雯道:“拇战再怕生拳,但看他伸指十余次,便知其所长在何处,所短在何处。我的拳故犯故避,令人不可测度,心到眼到手到,则自然胜了。”所以别人起一个雅号,叫他是女刘伶。
  凡在别人家席面上,总是不肯让人,必定屡使席中人喝醉了,他方有趣。伯琴将素雯之事,说了一遍,众人方才知道。那知三是最喜弄松别的,听了这些话,向伯琴说道:“我却不信。
  严伯琴笑道:“你不信,尝尝滋味,方才知道呢!”知三因笑金素雯道:“你这个女刘伶,恐怕是有名无实。我同蔚仲、兰生等,酒中后八仙,你敢同我较较么?”素雯听了,微微含笑,鼻里哼了一声,知三笑道:“可知道是女将军退避三舍。”伯琴笑道:“他要怕你,哼哼!你快些藏拙去罢!”素雯只是掩口而笑,伯琴道:“你为何不发一言?”素雯笑道:“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