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仲蔚道:“这是人事,人亦漫无成心。”知三笑道:“可又来,人事与天事一样意思。其定数之说,乃圣人治世深心,作善降祥,作恶降殃,也是这个意思。有说不定的,他便推进一层说,为善不昌,祖上有余殃,殃尽乃昌。为恶不灭,祖上有余德,德尽乃灭。其实是无可说法,为此遁词耳。但圣人必要说定数的缘故。因怕愚人妄求多事,他必要说报应的缘故。因怕愚人怙恶为非,盖两等愚人,皆于世上无益,足为厉阶。故以报应定数之说警之,其实也是违心之论,而不得不如此说法。所谓民可使用,不可使知也。”介侯笑道:“知三所论,实是至理。
  天数无定之说,殊中肯綮弟尝谓天为大天,人为小天。人之作事,犹天之作事也。”知三拍掌道:“此说极是,譬如燕卿这会子在小房中解手,昨日这时候恐未必解手。就是昨日这个时候解手,恐明日未必亦是这个时候解手。就是一定规矩,燕卿定在这个时候必定解手,未必一准拣定这个马桶,这个磁杓,这样开盖,这样坐立,溲得多少在溺器,做溺的也可以说这是燕卿定数么?”一篇话,说得众人大笑起来。萧云一口茶,从鼻子里喷了出来,燕卿正在出房洗手,便赶过来拧知三的嘴,笑骂:“你们这一起促侠鬼,小油嘴,编派我什么?”知三笑着告饶道:“好姑娘,饶我罢。”燕卿笑道:“不依,除是你叫我一声干娘。”知三只得叫了,忽听介侯笑道:“若燕卿不要有这个定数,把这花房穴幽闭了。”众人又哄然大笑,燕卿赶过来要打介侯,介侯四处躲避告求,下次不敢。说着,只见外场来请入席。酒已排在中房,起了热手巾。燕卿遂把这事丢过不题。
  众人走到中房,萧云初到,坐了首席。第二黾士,第三伯琴,第四仲蔚,第五兰生,第六小香,第七介侯。知三则坐主位,一面将写好的局票交出去。伯琴带韵香楼金素雯,仲蔚带棠眠小筑范文王,萧云带漱药?Q谢湘君,小香带的史月仙月红姊妹,月仙又号小翠,是小香的知己相好,黾士带一个小清官人张小云,惟兰生无熟识,心中要带湘君,知三荐一个小连珠,说他的侍儿佩镶,明净妩媚,为上海侍儿中魁首。兰生向仲蔚道:“就是那一天见过的这个?”仲蔚点头,知三又道:“小姐虽小,这个佩镶能够交结好,倒是别有风味。这两只脚膀,真腻不留手呢。”兰生笑道:“动不动便想这般,真是小人下达。”
  说着已替兰生写好小连珠局票,交外场一并送去。这里燕卿敬过了酒,坐在知三背后,和准琵琵,唱了一,支青衫子。方才唱完,范文玉到了,穿着银红罗缎洒金百寿镶边灰鼠袄,石绿百鸟朝王洋边散管裤,七宝堆云髻,带着两枝金凤翘,四朵翡翠兰花,小珠荷包圈。年约十八九,面如芍药笼烟,海棠带雨,在仲蔚身旁坐了,彼此亲近,彼此亲近一番。燕卿轻推知三,努嘴道:“你看他们恩到这个样子。”仲蔚似乎不好意思,向燕卿道:“听得你幼年名叫颦卿,可晓得怡红公子在那里?”介侯笑道:“在此。”知三笑道:“宝黛两人,从无苟且,你们冒充他两人,可谓唐突西施。”伯琴道:“燕卿能唱开篇乎?”燕卿道:“你有新开篇给我,包你唱得好。”说着,月仙姊妹来了,跟局是小阿珠、银宝两人。众人看月仙穿淡黄宁绸元缎一块玉阔镶灰鼠袄,石青广绉密绣百福洋边镶管裤,元缎女勒,并无珠翠,头上两枝金簪,两太阳穴贴两个东洋金纸头风膏药,长方脸儿,脂粉不施,面庞清瘦,弱不胜衣。月红不过十一二岁,梳子两个丫髻,是清官人打扮,都坐在小香背后,月红先向小香叫了一声:“姐夫,昨日为什么不来?阿姐等得你好久,药都没吃。”小香道:“被一个亲戚累住,不能来了。”月仙鼻子里哼了一哼,月红道:“今日要姐夫一同去了。”
  月仙笑道:“你去管他,他要情愿才来呢。”文玉道:“月仙哥哥常常生病,到底怎样?总要请一位有名医生才好呢。”月仙笑道:“初起时何尝不是呢?自从前年疾病以来m,什么医生都请到,连外国医生也请了数位。近日请李砚生服药,这是有名的时医,也没中用。吃了药似乎有效,似乎不见效。病了一次,以后再发,必似加重一次。现在心也冷子,不过等死罢了。”
  小香听到这里,心中酸了一酸。这边仲蔚听得燕卿能唱开篇,便道:“我有一只新开篇是宝玉祭晴雯的故事,你肯唱,我来抄给你。”一句话说得燕卿高兴起来,立逼仲蔚到房中抄出。
  此时谢湘君也来了,头上带着元色六嵌条一块玉的女勒,梳着捧月堆云髻,珠翠金玉,一洗而空。只有汉玉宝簪、汉玉耳坠,手腕上也不戴什么钏镯,也不搽一些脂粉。身穿白灰织绒云茏捧日洋鼠品月贡缎灰鼠袄,鸡皮元绉百褶裙。走到席间应酬一回,在萧云后面坐定,兰生、仲蔚笑道:“适间过访,地方精致得了不得,大作也拜读过。”湘君笑道:“失迎得罪,深抱不安。拙作随意乱涂,有污尊目,不笑罢了。”湘君正在谦让,仲蔚已将开篇抄好,同燕卿出房。彼此相见,应酬一番,遂请燕卿和好琵琶,将纸展开。桌上湘君问知缘故,也去看着,但听燕卿抑扬宛转的唱道:玉碎香消恨未休,怡经公子?I新愁。想起那聪明灵巧钟情女,同处多年意气投。他是生性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