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窗下,见马鞍桌上展着一本账册、笔砚之类。
  芝仙请兰生坐了,自己就坐在桌边,好似要记账的样子。兰生道:“你快做你的事,完了我们再谈。”芝仙就去写,命跟他的小厮倒上茶来。子虚笑道:“我今早送来的一份东西,你见过么?”兰生立起身来谢了,因说道:“家父想必碰见,现下身体可好?母亲不知好不好?”子虚道“都好。我回来经过你家洋行,尚会见你父亲。有一封信托我面交,我打谅亲自送来。现在房里文具箱里,和你寄母说过了,你自己去取了带去罢。你双妹妹也回来了,你也去见了再出来,不要淘气。在这里吃了晚饭,送你回去。”因略问问近日读书功课和家事,兰生见芝仙空了,又略谈谈别后的事。子虚遂命兰生进去,兰生出了书房,从小客堂走过穿堂,就是程夫人的上房。双琼的房在西首过了小厢门便是。只见程夫人的大丫头娇红出来见了兰生,便笑抢上来执手问好,又请了老太太的安。一面唤道:“太太、小姐快些,兰大爷来了。”里头听见了,忽然又有一个丫头出来,就是伏侍双琼的叫明珠。兰生向来认识的,也就执手请安问好。娇红去了,兰生执着明珠的手来到房门口,双琼已揭帘子出来。彼此看见了,只是笑。双琼把手巾按着嘴,兰生看他穿着赤银炉红宁绸品蓝满绣大八结青莲洋绣缎边半新旧的紧身夹袄,西湖色五丝罗品蓝缎边金带散管裤,品月贡缎满金嵌绣小弓鞋,门前长长的垂着两条绿罗梅兰竹菊绣花裤带。梳着两个双丫元宝髻,簪着两排丝穿菊蕊,及几翦秋兰几枝金簪。
  耳上挂着珠翠宝石坠子。兰生笑着要上前问好,他一闪又走进帘子里去了,只听得程夫人道:“你来接哥哥为何又进来了?”
  兰生一面进去,只见寄母迎了出来,挽手并入。见房里也有许多日本东西,墙上挂着玻璃屏同油画,兰生忙向寄母请安,替祖母、母亲问好。程夫人也请了老太太的安,问了许夫人的好。
  双琼只立在母亲背后笑,一回坐到床上,程夫人拉他过去。兰生也只是笑着,心里不知什么似的乐。于是两人勉强问好,程夫人笑道:“你看你妹妹二年多没见,可长了好多?这回只怕生分了。”兰生便去执了双琼的手,笑道:“妹妹倒长了好多,妹妹看我长不长?”双琼笑着,点点头,因向母亲笑道:“兰哥哥又长了一尺了。”说得大家笑起来,程夫人笑道,“好好好,你两人仍要和气,可不要生分了。先前你两人聚在一处好的时候说一回笑一回,不好的时候吵一回哭一回,今后大家大些了,再不好这样,须长久和和气气。你们坐到那边榻上说话去。”
  二人便搀手坐到榻上,讲些别后的事情。程夫人叫人去沏茶。
  一回子,只见门帘响处,双琼的丫头仙露,笑嬉嘻托着茶盘进来。仙露生得眼秀神清。笑时瓠犀微露,与明珠两个为双琼得意之人。待如姊妹、仙露、明珠伏侍双琼,也十分忠恳。兰生向来都厮热的。仙露送了茶,便向兰生问好,请老太太的安。
  兰生立起来谢了,也问了仙露的好。程夫人笑道:“丫头门前也这般规矩,礼数也太多了。”仙露笑道:“大爷向来同我们这般客气,不知道那里学来的。恐怕也是先生教他的呢。”说得众人又笑了。程夫人因问兰生现在如何用功,外国文理温习不温习。兰生道:“外国文字少同伴,久不学了。只读读文选,家父寄信回来叫我读汉书,我想现在洋务当行这些书要他何用,所以不过看看。”程夫人道:“你老爷有一封信在这里,你回去时带了去。”便命仙露在文具箱里把顾太爷的信取来,双琼道:“我去龋”便走到内房,去取了来,笑嘻嘻交给兰生。兰生看信面上写着:安禀敬恳面交家慈大人安启,顾庄拜恳。兰生把信揣在怀里,仍请双琼坐着,问长问短。双琼笑道:“听得爷爷说,现在哥哥做得好诗,给我看看。”兰生笑道:“不过胡诌罢了,算得什么诗。妹妹你用什么功,肝气病没发过么?”
  程夫人接口道:“发过了一回,后来吃了鱼肝油,便好了。”双琼道:“吃了鱼油以后,又发过一回,不过轻些。”兰生道:“阿弥陀佛,这么着快些天天吃。”程夫人笑道:“他那里肯听人?
  只是不吃。”双琼道:
  “你不知道这个油实在腥恶难吃呢。”兰生道:“少费些心也好。”程夫人道;“他那里肯,不用心,天天顽。这个机器、电气、后房都堆着玻璃瓶、铜铁器具,那里还像小姑娘的绣房,空了还要看书。”兰生笑道:“妹妹果然学成功这个了,这也可喜,近来新造得什么?请教请教。”双琼笑道:“也不过是顽意儿,我也没到机器学堂读过书,那里有大本领,不过从吾所好而已。”仙露接口道:“姑娘造一个小傀儡戏,实在好看得很。
  看他小小人儿,倒会装出架子,同真的一般。不知道的算他是活的呢,还有小气球也好看。”兰生大喜道:“好妹妹,给我看看。”双琼笑道:“现在箱子都堆着一处,没打开。”程夫人道:“好孩子,不要性急,你停几天来等他取了出来,你尽管看。”
  兰生道:“明天怕不从容,后天来看,横竖这里我走惯了的。”
  程夫人笑道:“真个亏他,读书得空便溜到这里来望望我。我也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