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具,磁缸内还有半缸广膏,自己也不客气,一歪身躺下,拿起一枝钢签,醮些烟膏,自烧自吸。铁仙虽不吸烟,却歪在石颠对面,看他吹箫。石颠吸了五六筒,瘾已过了,见还没人进来招呼,不觉又吸了两筒。铁仙歪了一会,很觉不耐。又见房中除他二人外,连影子也没有一个。便是刚才引他们进来的娘姨,也不知去向,心中颇为纳闷,因对石颠道:“妓院中人,着实可恶。见了我们办报的,从没一次给好眉好眼我们看,宛如政府见了大报馆一般。其实大报馆监督政府,主张严厉。我们小报馆监督妓界,却主张宽和。为什么他们见了我等,便怕得连影儿也不敢出现呢?”

  石颠正呼着烟,一张嘴不便二用,听铁仙这般说,便把一颗脑袋似摇非摇的动了几动,一口气把余剩的半个烟泡吸尽了,才丢枪坐起,仍将嘴唇吻得紧紧,又呷了口热茶,方始开口。却有几缕白烟,从他黑的牙缝中,漏将出来。铁仙目不转睛的钉着石颠,等他回话。石颠又喘了几声,才道:“你的话原是不错,可惜迟了十年。若在我初出茅庐的时候,却还有些像样。那时的大报馆,也还能实践监督政府的责任,政府也有些忌惮报馆,近十年来,却大大的不同了。政府非但不怕报馆,而且有几家报馆,都在政府掌握之中。”铁仙道:“这却为何呢?”

  石颠道:“这办报原不是件好买卖,最易蚀本。政府利用他们蚀本的机会,或者私下贴费,或者暗中购买。在政府不过每年多出一笔的开支,可怜这班办报的大人先生,得人钱财,不能不与人消灾,只得把监督政府的监督二字,变作服从了,这便是时下大报馆的普通性质。讲到目今的一班小报馆,更是一文不值。”铁仙骇然道:“此话怎讲?你不是小报馆中的前辈人物吗?怎么灭起自己威风来了?”

  石颠道:“只因我是前辈人物,才讲这一句话,否则我也不敢说了。当年小报创办之初,原是几位风流名士,借游戏之文章,讥时讽世,偶而平章风月,也一秉至公,不涉毁誉。固然是雅人深致,因此妓界见了这班人,都有些敬畏。后来有几个文坛败类,见猎心喜,也办了几家小报,他们的主义,却重在金钱一方面。妓界中人若有秽行,被他们得悉,便略略披露数行,然后遣人授意前途,倘以金钱供其需索便罢,否则即须将真情实迹,登诸报端,以供众览。试想妓女的秽行,无非姘马夫,结戏子之类,一旦传扬开去,淫业上岂非大有关系。因此不得不忍痛任其需索,妓女见了这班人,果然有些畏他,却并不敬他。那时一班发起小报的名士,慨夫江河日下,也便急流勇退。谁知又有一班略解之无,仅能吮笔之流,见这班文坛败类,在妓院中很得些利益。因此亦步亦趋,也思办报,岂知他们自己的才力,既不能舞文弄墨,又不能走马看花,全凭传闻之言,捏作报中资料,起初还想步武他人,作些敲诈事业。后来见那班文坛败类,陆续被人告发,封门的封门,入狱的入狱,吓得连响屁也不敢放一个。天天报上,不是说某妓花容月貌,娇小玲珑,便是说某妓歌喉宛转,高唱入云。结句无非枇杷门巷,车马常盈。走马诸公,试一征之,千篇一例,几如为妓院代登告白。其实某妓某妓,主笔先生连影儿也不曾见过,他却言之凿凿,也有一层缘故。只因主笔先生,每当夕阳西下时,便散步平康门外,见有新鲜的牌子,一一牢记心头,回去添头画足,集些成语,做成花史,横竖说人好处,决不致弄出乱子。万一有人将他请去吃了台镶边酒,打了次白茶围,明天报上,准得有长篇大论的誉扬,任他嫫母般丑陋,破竹般喉咙,也是花容月貌,高唱入云。妓界中人,看出了他们的行径,瞧这班人如乞丐一般,毫不放在心上了。”

  铁仙道:“照你这般说,为什么此间众人,还惧怕我们呢?”石颠道:“说你惧怕,我看还是厌恶罢。否则为何给我们一个阴乾大吉呢!”铁仙听说,怒道:“这还了得,可不气死人吗。今儿你回去,便做他一段,这解仙馆的历史,我都知道,她姘一个戏子,小房子借在六马路仁寿里第五百六十七号门牌,明天准给她登出来,若有交涉,都由我一人承当,不干你事便了。”石颠笑道:“你的老脾气又作了。我说的是一班新出世的主笔。讲到你我,究竟是前辈人物,妓院中却还另眼相看,便是每次到这里来,也要烧他四五钱广膏。这种利益,已是近人不易沾着的了,你难道还以为不足么。”铁仙怒犹未息,忽听得一阵格支格支红皮底鞋儿声响,那解仙馆已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一见他二人,也不称呼什么,带笑问道:“你们两个来有多少时候了?”石颠笑道:“多少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半缸广膏,却被我抽得差不多了。”解仙馆道:“那原是你的老粮,还说他则甚。你们今日来此,可不是别的报上,又有人说了我的坏话吗?”石颠道:“不是这个,你可记得那天你同我说起,我们报上花界选举,你不是说要做大总统么?”解仙馆道:“那是你自己许我的。”

  石颠道:“固然有这句话,不过目下很有些人要运动做大总统。西安坊秦可卿,情愿出五十块洋钱,买一个总统做。我们因你这里有言在先,所以特来与你讲一声。你若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