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解寂寞,消消愁闷。待我家少爷归家之后,你家老爷回心转意之时,再行丢手,有何不美。目下我家少爷进了京,未必肯独居客地,一定又在妓院中攀了相好。你家老爷现在和魏姨太太这般恩爱,今夜此时,你在这里看戏,他们两个在家,不知怎样的称心乐意。只有你我二人有冤没处伸,有福不能享,同受这凄凉滋味,说来岂不可恼。”

  媚月阁微微叹息,忽又笑道:“老三你今夜并没喝酒,缘何讲出醉话来了?妇女岂可与男子相比,男人逢场作戏,是理所当然。女子若有差迟,岂非是不守妇道了么?”贾少奶道:“亏你也是个女子,竟讲出这种不平等话来,真把普天下妇女的志气都丧尽了。上海滩上,还有什么妇道不妇道,试看一班公馆中的太太小姐们,有几个没有外遇,何况我们堂子出身的人,也是我们自己不喜欢虾夹夹蟹罢了。要是当真干了什么坏事,料想也未必有人敢说我们的闲话。”

  媚月阁听她说的话太任意了,深恐旁人听得,传为话柄,忙道:“你大约吸烟吸醉了,谁有工夫和你讲疯话,我们花了戏钱,该看戏咧。”说彼此一笑。媚月阁再看戏台上,裘天敏仍两眼不住向自己这边溜来溜去。他认得媚月阁是北里中一个有名人物,新近做了官太太,手中一定有些积蓄,因此一见她进来看戏,已存心转她的念头。及见她眼光也时时飘将过来,心知有路可走,谅不十分难以下手,故运用全副精神,专注在她一人身上。此时媚月阁由贾少奶处带来的一半笑容,天敏还道是为他而发,见了喜不自胜。这夜的戏原是一出悲剧,天敏在这要紧关头上,也顾不得戏情怎样,就在痛哭之余,对着媚月阁盈盈一笑。媚月阁被他笑得面红耳赤,难以为情。贾少奶用拳头轻轻在媚月阁腿上了一下道:“老二,你瞧裘天敏看上你了,方才不是对你一笑么?”媚月阁道:“你别胡说,他是对旁人笑的。”贾少奶四下看了一看道:“你瞧罢,前后左右,那有一个比得上你这般体面。天敏又不是瞎了眼的,丢了你看上别人。”

  媚月阁不睬她,也不做声,留心看天敏的眼光,果不离自己左右,暗想莫非当真看我吗?这人的容貌,果然还生得可爱,可惜我已从了良,倘还在生意上,不妨和他攀一个相好,闲来无事,请他来家谈谈心,也很可遣愁解闷。如今我已作了良家妇女,而且我家老爷,又是极有场面的人,虽然他自己不十分规矩,无如中国从古以来,只有男子可干坏事,女人却干不得坏事。男子做了坏事,便算寻花问柳,风流韵事。女人若做了坏事,却变作逾闲荡检,败坏家声。这就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若结识了天敏,被他知道,还当了得。方才老三所说的一篇话,何尝没有道理。无奈这派道理,只能坐在家里说,万万讲不出去,自己也没这般胆量,只可当作一句笑话罢了。看完戏,仍和贾少奶合坐一部包车回家。这时伯宣已解衣就寝,却还不曾睡着。媚月阁了他,并不露出丝毫声色。伯宣也不知白天所干的秘密,已被她看破,问她如何不回家用晚饭?前几天没听见你提起要去看戏,怎的今夜忽然高兴看起戏来?我在先并不知道,到十点钟时候,差人到贾公馆来找你,才知你与他家少奶奶一同听戏去了。不知你们今儿在那家戏院子看的戏?戏文好不好?媚月阁知道伯宣素不赞成文明戏,说他们只要钱不要脸,挂着文明招牌,实行野蛮手段,故而假说在舞台听戏,戏文还算不劣。晚饭时因被贾少奶留住,却之不恭,所以未能回来。就是看戏也因贾少奶要去,教我作伴同往的。伯宣深信不疑,一宿无话,次日伯宣仍照常到银行中去办事。媚月阁在家吃罢饭,深恐魏姨太太又来陪她,自己很不愿意见她的面,预先溜往隔壁贾公馆。贾少奶因昨夜在戏场上太辛苦了,此时直苗苗的躺在被窝里,睡兴正酣。媚月阁一脚走进她房内,将她推醒,贾少奶软洋洋张开眼皮,对媚月阁看了一眼道:“老二你起身得好早啊!”

  媚月阁笑道:“你道早么,可知我已吃过中膳了。”贾少奶笑道:“这个我们吸烟的人,怎能比得上你。你昨夜看了戏,不觉得吃力吗?我不知如何手脚好像瘫了似的,懒于动弹,两腿更酸麻不堪,想是昨夜太坐多了时候的缘故。”媚月阁道:“多坐些时,决不致这般吃力。我看你两眼眶儿都有些发黑,面色很是不佳,现在时令快交霜降了,想是发节气病罢。”贾少奶道:“也许是的,你愿意陪我横横么?我很想再睡一刻儿。”媚月阁道:“你尽睡便了,我到这里来,原为躲避魏家的那个骚货,恐她又到我家去讨厌之故,谁要你起来陪我呢。”贾少奶道:“如此你横一会罢。”媚月阁道:“我也不要睡。”

  贾少奶道:“你一个人坐着不寂寞么?梳妆台上,有一本小书,原是方四少爷遗下的,昨夜我因睡不着,找出来看看,只看得两三页,无奈书中有许多字认得我,我却认不得他,因此看不下去。你字眼比我通些,闲着没事,如不看他一回,少停讲给我听听,倒是一举两得,而且很有趣味的。”说时带着睡态,话才讲完,已沉沉睡着了。媚月阁见了,颇觉好笑。看梳妆台上,果有一本书,拿过一看,原来是本《今古奇观》。媚月阁识字虽然不多,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