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告诉寿伯一个小字,底下没说出来,此时做书的代为表明,就是隐指这件事,说也爱交小滑头之意。有一天,义和又到熙凤处打茶围。熙凤让他在床沿上坐,自己和他并肩坐下。义和对他面上,看了又看。熙凤笑说:“你多看什么?难道还不认得我么?”

  义和笑道:“怎说不认得你,我一辈子忘你不了。”熙凤抿着嘴一笑道:“休讲肉麻话罢,我看你这人,是一定没有良心的。”义和急了,便要赌咒,熙凤慌忙按住他的嘴道:“我不过同你说说笑话,你缘何认起真来。”义和也不禁笑了,坐了一回,义和笑问熙凤:“这里住夜是什么规矩?”熙凤笑着把右手食指在义和额角上,点了一下道:“你这小滑头,不怀好意。人家做了百十个花头,我还没肯陪他睡,住夜两字,你今生休想罢。”义和听了,颇为失望。熙凤见他满面孔不快活神气,心中十分怜惜,低声说道:“我且问你,可是真心爱我吗?”义和闻说,又赌神罚咒道:“是心肝五藏里发出来的爱情,并没丝毫假借。所恨力不从心,否则早把你请到。”义和说到这里,觉得底下几个字,讲出来有点难以为情,只可半途而废。幸得熙凤并不追问,只说:“你既然这般爱我,须知我也未尝不爱你。只因这里是生意上,没做花头的客人,照例不能住夜。纵然我愿意留你,那班做手们未必肯答应我。”义和道:“住了。你难道还是讨人身体么?”熙凤道:“身体固然是自家身体,但做手们帮我掮着账,我有些事在势不能不让他们几分。不过我却有一个法儿。”一面附耳向义和道:“如此如此,他们就管我不得了。”

  义和大喜。次日便到六马路一带,留心观看,见仁寿里有一家门口,贴着楼面召租的字条,进去一问,恰巧这家楼上,本来也有人借作小房子用的,因欠租多月,丢下床帐台凳不来了,所以倒是一间现成卧房。那二房东住在楼下,只有夫妻两口,烟瘾很大。他家所住的本是间一上一下的洋式房子,烟铺便搁在客堂内。客堂背后,就是上楼的扶梯。扶梯后面,乃是灶间。楼面统间出租与人,他们自己,并无房间,大约就在烟铺上过日子的。义和见楼下甚为龌龊,楼上却十分干净,便问他们房租多少?他们并不多索,连家伙只要十块钱一月,如若不用下人,他们可以代为收拾,扫地揩灯,用他们的火油,每月外加两元。义和当夜向熙凤说知,熙凤亦甚欢喜。但义和还没有每月出十二块房钱的力量,因此熙凤替他轮流挨出,一年之中,每人出六个月。自此熙凤院中无客之夜,常与义和在小房子相见。光阴迅速,已是一载有余,两人的交情更为胶漆。依义和的意思,便要熙凤不必再操皮肉生涯,嫁了他安分度日。熙凤心中未尝没有这个意思,只因自己还有一千多块钱的亏空,意欲在生意中赚他出来,还了亏空,再积几个钱好过日子。怎奈院中开销浩大,生意又没起色,所以两下里都不能如愿,反把这好姻缘一天一天的拖了下去。这天熙凤到了仁寿里,见门虚掩着,推门进内,便有一股烟气,向鼻管中直钻进去。却见那二房东夫妇,面对面睡在烟铺上,女的已沉沉睡熟,一颗脑袋滑倒枕头底下,鼻子搁在烟盘边上。在她鼻孔下面,积着一堆烟灰,呼吃时,烟灰在她鼻孔中钻进钻出,很是好看。男的也将次睡着,口中衔着一枝香烟,却还燃着火,不过已挂在嘴唇皮上,差不多就要落下来了。那香烟头上的火,离他女人发髻,不到一分路程。再下一分,便要替他女的火化青丝了。里面只点得一盏烟灯,别无灯火,由外面电灯光下进来,眼前颇觉黑暗。熙凤随手带上门,砰的一声,把男的惊醒,一挣眼见了熙凤说:“喔,大小姐来了,楼上卞少爷等你半天咧。”

  他说话时,不妨嘴唇上还挂着一枝香烟,开口动了一动,那香烟顿时宣告独立,与他嘴唇脱离关系,落下去正坠在他女的头发上,头发是滑的,香烟是圆的,一滚便滚到颈项里面,烟头上的火,在她皮肤上一烫,烫得她啊哟一声,醒了转来,伸手一摸,摸出一枝香烟,便骂她丈夫为甚么烫我,那男的慌忙赔罪说:并非有心,一面伸手问她要烟,那女的虽然不骂,却也不肯还他,就把那枝香烟衔在自己口内,连根吃尽,以报一烫之仇。这时候熙凤已到楼上,义和问她今儿怎的这般忙,此时才来,累人等得很不耐烦。熙凤道:“忙什么,又是那个断命诸窦山,缠不清楚,只做得一个花头,闹到这时候才走,真是惹气得很。”义和皱眉道:“教你不要再理他了,你为甚还要教他做花头呢?”

  熙凤道:“谁愿意理他,不过他自己要做花头,教我也是没法。虽然丢了些工夫,究竟他送些钱给我,未见得赔些钱给他。况且这人虽然讨厌,用钱却还靠得住横竖我们堂子中人,待人亲热,都是假的,他们认作窝心,正是着迷之处,我也正可刮他些钱,为将来你我过活之地,你还有甚不愿意呢!”义和一笑,又道:“听说你还有一个倪老儿,更靠得住,这节还做你吗?”熙凤笑道:“这人我焉肯脱手,果然比诸窦山好得多,而且人亦知趣。不过年纪太老了,将来我们还大有用得着他之处呢。”两个人谈了一会,解衣入帏。一宵易过,次日,义和因要到洋行中去写字,清晨就走,熙凤睡到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