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托梦,指点未来之事,据我的愚见,这是要留下一种奇妙的证据,好表明自己冤屈,事到将来,一定自有用处。不过梦是漂渺虚无,不能留下痕迹的。假如隔上三年两载,一旦机会到来,大人纵肯追念前情,述说当日的梦境,然而难保听的人,以为是临时捏造的。
  那时我师父死后的一番苦心,岂不付于流水。所以我不揣冒昧,打算恭请大人用笔墨记下这件事,往后用得着时,不费口舌之功,可以伸手拿出,作个凭信,显示见昨事由前定,并不是信口可以雌黄的。那时无论是谁,当然是不能不信了。”王颂周刚听到此处,不禁跌足说道:“妙极了!难为你小小年纪,居然能涉想及此,这篇文字,我一定是要著笔的。”说着,拈须微笑,很有一种得意的颜色,流露面上。原来这位王大人,不但两榜出身,是个八股名家,并且还嗜好古文,揣摹之余,也常常的动笔,自以为是马班复生,欧苏再世。现在达空这么一说,像是给他提了个醒儿,既然有此好题目,便不愁没有好文字,真乃是相得益彰,那还有个不得意的吗。达空见他一口应允,并且还夸奖自己,当即深深道谢,却不晓得这个主张,正触了他的嗜好,所以才能够如斯响应呢。
  王颂周又对达空说道:“我既然要动笔,便事不宜迟。因为作文好,全凭的是兴会,非即时抓住不可的。你就在这里等着,少时便可以脱稿。”达空见这位王大人,居然如此卖气力,可以说是求之不得,自然连连的答应着。王颂周便把门房唤将上来,吩咐先把达空陪下去,好生款待。剩下自己一个人,好运动文思。达空去后,他便濡毫伸纸,仿照古文纪事的笔法,作了一篇异梦记,其中叙这件案子及自己的梦境,俱用据事直书之例,不加一字可否。至说案情的冤抑,却又入在达空口气里,全与自己无干。真乃伸缩自如,立言得体。至于文字的精悍空灵,也很合古人的遗法。作完以后,很是高兴,便半真半草的,另誊在一张宣纸上,纪了年月日子,然后又盖上图章。看天气时,却还不曾到晌午,便再把达空唤进来,叫他看了,有不懂得的地方,还为他解说。达空自然感激得五体投地。
  王颂周又说道:“虽然预先有了纪载,然而还要提防人疑为倒填年月,临时现写的。所以据我看,最好请出几个人来,大家传观一下子,然后由每人署上一个名,就如同公证人一样。这么一办,方才毫无渗漏。”达空听了,忙道:“大人肯于这样分心,真乃求之不得。”当下王颂周便派了一名家人,持着自己的名帖,去请时常往还的几位亲友。试想他是个两榜出身,坐过司道大员,那些亲友,少说也是缙绅一流人物。工夫不见甚大,便都陆续到了。王颂周说明了相邀之意,又把自己的那篇文字,请大家看了。当时无不称奇道异,并且嗟叹不止。最后说到请大家署名,众人一想,这是件等待机会的事情,将来有用没用,一时简直的谈不到,况且这篇文字,立言极有分寸,满让后来作了证据,也不至于发生什么危险。再者就算触怒了当道,自有执笔作文的人负责。我们署个名,不过表明了当时曾经看过,这还能有多大的牵涉么。因此考虑的结果,大家便都奋笔直书,一一把姓名写在后面。王颂周这才郑重其事的收藏起来,并说早晚之间,还要把它裱成一个手卷,倒看看这篇异梦记将来是否有用,不致枉费心血。达空见这次请求的目的,总算圆满达到了,不曾辜负师父梦中的嘱托,这才向王颂周并那署名的缙绅,叩谢告辞而去。


  第十一章 破案前之草蛇灰线

  自从花牌楼出了这件命案,光阴迅速,差不多有十年了。
  经过这般长久的时间,一切自然都是新陈代谢,光景大不相同。此时沈公已经薨逝,现任的南洋大臣两江总督,乃是刘坤一。洪琴西观察,已得了本省的盐道。这时保甲局的总办,乃是一位祝赓廷观察。张云吉大令,现时署理着知府。尤其是那个伤天害理的胡得胜,官运亨通,已然升到了参将,好不威风。这便是官场里的一番变迁。
  再说达空,快要有三十岁了,他的性情纯笃,依然不减从前,却增长了许多见识。师父的仇恨,一日未曾去怀。但那对头冤家,正在走着旺运,只好捺定心神,待时而动。他又遵守师父的遗嘱,供给蔡屠户妻子的用度。那小吉祥儿,倒很得了他父亲的遗传性,气质有些粗卤。到得十几岁上,书也读不好,事也作不成。达空怕他游荡坏了,便把他叫庙里来,守在自己眼前,帮助做些活计,倒可省得终日无事,惹祸招灾。他的舅舅李刚,这时已经当了保甲局里一名站堂的差役。还有那开豆腐的王老,现在早已故去。他的儿子牛儿,却还继续父业,支撑着那个小小的店面。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角色,就是那位王颂周王大人,他虽年龄已高,精神却还康健,本来后来平反这件案子,很要仗着他,作个枢纽,自然不会有什么山高水远的事了。再说人世的一切,从来是五年一小变,十年一大变,何况说是一件案子,所以花牌楼当年出事时候,固然震动一时,但经过了这般悠久的岁月,似已化作云烟,无人道及了。
  谁料奇冤极枉,久郁必伸,作恶的人,始终逃不出公道去,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那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