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英国领事见了你的面貌,说他眼睛内见的中国女人,也不少了,从来没有看见像你一般标致的人。当时他已喝醉了酒,把你认做我的女儿,和我说着笑话,说你们的这般光艳,可肯做个人情,和我结婚?我终身决不敢忘了你的大德。我见他那时已经大醉,又不过是一句笑话,便笑着答应了他一声。这原是酒后的两边戏语,谁知他说了这句话儿,心上不怀好意,今天竟叫丁翻译过来,要把你硬抬过去,做他的正室夫人。说我那一天已经答应,为什么又想反悔?我听了气得一个发昏,就顶撞了他几句。那翻译发恨对我说,若是你一定不答应,隔几天你好好儿的等着,叫你看他的手段。不要说你不过是小小的一个洋务局提调,就敢这般倔强,就是他看中丁你们浙江抚台的女儿,你们抚台也不敢说一个不字,还得好好的把女儿送上门来,何况是你。就是要你的性命,也不是什么难事。说着,就怒匆匆的走了。你想如今的外国人,势力何等利害,真个不要说是我,就是抚台,也不敢违拗他。他又不给你讲理,只凭着他的性儿,闹到那里算到那里。如今他看中了你,就是我们的晦气临门,你想可有什么法子?只是你嫁我两年,总算情投意合,现在平空的出了这个叉儿,叫我怎生舍得?”说到此处,便呜咽起来,装得那样儿,真是十分相像。陈彩林听了江念祖滔滔滚滚的一大篇说话,也吓得呆了多时,心上突突的乱跳,半晌方回转一口气来,道:“你为什么不和他说明,我已经是个有夫之妇,难道还好再嫁别人么?”江念祖叹道:“我再三的和他分说,无奈他任着性儿,死也不肯相信。又不和你讲理,说也枉然。”陈彩林到了此际,也着急起来,忍不住也流了几点眼泪。又问江颖甫:“可还有什么法子?难道你做了一个堂堂男子,竟包庇不了自家的妻妾不成?”江颖甫道:“这件事儿,却不能怪我无用。难道我就竟肯叫你另嫁别人么?”说着,默然相对,神气黯然。陈彩林呆呆的流了一回泪,方才说道:“要我去嫁给外国人,我是死也不来的。”江念祖听了,暗暗着急,面上却一毫不露出来,反向陈彩林道:“难得你竟是这般的一心向我,不枉了我们两个要好一常但是安弼士这个东西,既然起了这个意见,料想不答应他,不得好好的开交。我们还要想个对付的法儿才是。”陈彩林听了觉得不差,想了一会,忽向江念祖道:“我们还是赶紧连夜逃走了罢。”江念祖摇头道:“这个逃走的法儿,我也想着,却是不甚妥当。为什么呢?我是个有差使的人,怎好无缘无故的逃走?况且那安弼士见我走了,一定恨入骨髓,他有心和我拼命的作起对来,或者故意寻一件重大些的事儿,做在我的身上,各处移文缉捕起来,那时万一被他捉到了,就是浑身是口,也和他分辨不清。就算他没有访到,将来我也一世不得出头。我又是个没有积蓄的人,以后的日子,怎生过法?我自己吃些辛苦,也还罢了,你却是个姣弱柔脆的人,为了我的事情,要你吃苦,叫我心上怎生的过意得去?”好个江念祖,一篇谎话,说得来有情有理,八面皆圆,陈彩林如何不信?当下听了他的说话,觉得实在不差,便也垂头无语。停了一会,江念祖忽又嗟叹道:“这件事儿,在你一边看起来,倒也没有什么难处。安弼士的性情,虽然不好,在女人面上,却甚是小心,凭你叫他怎样,他也肯答应。又是个外国的首富,足足的有百万家资。相貌是你看见的,不用说了。照着他们外国人的相貌比起来,这安弼士的面貌,确确实实,是个头等的美男子。你若肯迁就些儿,嫁了他,倒也是一桩美事。不过我却实在舍不得你,另嫁别人。”江念祖这一套话,转转旋旋的,把陈彩林说得心上渐渐有几分活动起来。颊晕轻红,眉颦远黛,洋洋的低下头去。江念祖是何等奸刁十恶的人,见了陈彩林这个样儿,晓得已有了几分意思,心中暗暗的欢喜。见陈彩林低头不答,接下去又抢着说道:“现在这件事情?只有两条道路。你若是一定不肯嫁他,他又一定不肯轻轻饶你,逃走又逃走不来,只好听天由命的,由着他去怎生摆布。但是外国人的心地恶毒,刚刚那翻译,见我一定不肯答应,说要我的性命,也是不难。你想我那里防得尽许多?况说不定他发了蛮性,竟可以带子一班人来,把你硬抢回去。外国人的做事,谁敢拦他?这也是前世的孽障,今生撞着了冤家,真真的没有法子。”江念祖这一番说话,原是有意逼她,见陈彩林听了,仍旧一言不发,面上却渐渐泛得红起来,江念祖满心欢喜,又道:“你一定不肯嫁他,我和你也做了两年夫妇,那里肯忍心逼你,另嫁别人?你若肯略为将就些儿,答应了他?就一天的风波都消散了,没有一点事儿。说不定我还可以靠着你的福气,得些好处,也未可知。”江念祖说到此处,陈彩林抬起头来,飞了江念祖一眼。江念祖故作不知,又道:“实不相瞒,这件事儿,要是回绝了他,惹发了他的野性,真个的我就有性命之忧。只要你肯嫁他,便算是救了我一条性命,我非但不怪你,还要感激你的救命之恩。这也是出于无奈的事情,又不是你自家情愿,我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不信就是愿意的么?
  也叫作没法儿罢了。依着我的心上,只好姑且答应了他,救了自家,再说别的。但是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