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名誉,早已划除净尽,便是受过他好处的,也都泛眼,若不相识。正是:只有锦上添花,谁肯雪中送炭。少牧睹此情形,好不伤心落泪。心想我不过少于几个钱,便就要看我不起,想我在嫖场上也有好几年了,从前有钱的时候,人家何等奉承我,何曾有人来箴规一句。此刻没有钱了,却都假装着道学面孔,来教训我,可见得你们都是一腔势利,何尝是真心为我呢?我如今要恢复名誉,惟有绝是青楼,努力挣些家产起来,只要拥了厚赀,不怕他们不来奉承,这也是他无可如何的计划。果然少牧从此巴图上进,虽是世故人情,渐渐通彻,只是性灵的事,渐渐远了,而且债负过巨,一时恢复不来,常时的忧忧不得志。一日听见庆如释放了,便想赶来一见,不道做了一个交臂相失,只得快怏而回。走到四马路左近,只见迎面走来一人,高声唤道:「少牧好久不见。」少牧看时,原来就是平公一,喜道:「你几时回来的?幸遇,幸遇!」
公一道:「我昨日才到,因庆如的事,特来探得实信。」少牧道:「庆如已经远逐他方了,我们何不到醒梦楼,沦茗清谈,畅叙契阔。」公一道:「甚好!」两人走上楼来,拣一座头坐下,公一道:「我到海参威一走,不料上海诸旧友竟风流云散,今日剩我两个岂不可叹?」庆如的事,尤其变幻。」少牧叹道:「公一青楼翠馆为陷人坑阱,古人真不欺我。想我们几个人大都赋寄闲情,诗吟本事,风流跌宕,自谓快心,岂知今日之下凄凉若是,还是庆如阅历花丛得了一个倾城知己,生死不渝,然而所历的苦,可为加倍报酬,其余除足下萧然物外,不沾不滞外,如陈元戚之悼亡,孙求齐之落魄,平季留之陷狱,均经历无穷波浪。即胡子青贝君实等亦离合不常,最可慨者,如我少牧一缕柔情,竟被恶罡风吹散,今日金尽交衰,美人何处?尤为不聿中之至不幸者。回首当年,笙歌宛在,真繁华一梦也。」公一道;「你也不必慨叹,据我看来,这原是古今常有之事,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当既散之后,追想未散之时,何等热闹,自然要起昔是今非之感。其实这个公例,原不能免的,只要我心不为所动,或虽动而一出于至性至情,则当时行之,既觉心闲意适,事后传之,亦觉可泣可歌。千秋之后,自有定评。自然有真性情者,虽其举动稍出范围,犹较假谈仁义道德者,高出万倍。我看项庆如同武林林一桩事迹,倒是必传的,我前日在海参威,看见一部书,叫做《新茶花》就编的是他两人的事。我大略看了一遍,也还不失我们的真面目,让他们去传罢。」说时便从袖中取出书来,少牧接过,随手翻阅,忽然问道:「这书既名新茶花,林林又自号茶花第二楼,你看究竟东西两茶花那一个好?」公一道:「马克虽好,我还嫌他决绝亚猛一层,并不是十分不得了的事情。或者还可婉曲周旋,何必遽尔绝情呢?至于林林,却是除此一着,实在无可解免。据我看来,还是武林林为优。」少牧大笑道:「说得好公平。」公一道:「我叫平公一,原是议论公平的意思,就将这一段公平议论作为《新茶花》的结果,岂不是好。」
戊申杏春晦日购自沪江即晚阅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