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冷镜微择了个日子,前去受业,说出魏伯尼临终的话来。
  柳树人很为叹息,说道:“魏泊尼的一生,是很好学的,讲的经学也极好,只有吃鸦片一层,是非圣不经,所以文昌帝君罚他这样,将来见了阎王,只怕拔舌下地狱是不能免的,老夫很替他耽心呢。”冷镜微知他有些呆气,也不和他辩驳。那天柳树人在牀上,忽地哼起来,只当是病,吩咐高升去请他的孙子。
  他孙子细细一查,搬开牀架,吩咐木匠,把那里边的榫头一松,登时哼声止住,并没什么玻冷镜微着实诧异。原来柳树人和一个颜制军。是个老同年。颜制军到了两江,便吩咐盐运使,替他弄了个挂名差使,每月一只银子的干薪。柳树人接着这等银子,为他是个无功之禄,怕被阎王见罪,分文不敢用他。生怕孙子们要洗刷他的,只得带在身边,安在兜包里面,那兜包是昼夜不解的。遇着善举,不管保婴会、惜字会,就尽数捐去。
  这番带着银子上牀,不料滚到牀里,刮在牀架缝里,动弹不得,又怕喊了人,要偷他的银子,挨痛不过,所以才哼起来的。
  光阴迅速,在学堂里过了大半年,已是明年的春尾。学堂前面本来有几十株桃树,经过了几番风雨,洒落得满地腥红。
  那日正是三月三十日,柳树人披衣早起,着人在学堂当中,平排着几张桌子,安了三个宝座。焚上香烛,行礼已毕,便画了一道朱符,祷告一番,向炉上焚了。学生里有个姓章的,名叫木仁,是扶乩的好手,不管什么牛鬼蛇神,到他手里,自然都会做出几首歪诗来。这日章木仁,端上沙盘,指那香炉上的烟,向一个同学名叫魏瑚簋的道:“烟已直了,大仙来了。”两个人分立两旁,把那乩板扶起,冷镜微瞧那上面,写的是一首唐诗。
  章木仁读给柳树人听道:“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吾乃执符使者是也,今日王母驾到,速迎。”柳树人赶忙向外作了几个揖,只见乩上又写道:“西来弱水隐逸逸,金作栏杆玉作桥。叵怪朔儿太啰唣,千年一度一偷桃。吾乃西王母是也。”柳树人刚要下跪,乩上又写道:“柳老免跪,今日诸位女仙同降,快快设座。”柳树人屏着鼻息,向上面作了许多揖,只见那乩又动着写道:“哈哈,柳老是个道学先生,今日诸位女仙,打从瑶池到此,想借这道学先生的香案,做几首疯魔诗呢!你看前面一带的桃花,都扑扑籁籁的铺在阶前,比起俺那瑶池会上的蟠桃花,就伤心了许多。不免就拿这落花,做过题目,我也顾不得老丑,先写出一首来,给你们道学先生瞧瞧,给你们这些道学先生的门生瞧瞧。”冷镜微的生平,没有瞧过仙家的诗,两眼钉在乩盘上,看那乩写道:“小印曾经篆玉苕,花前回首黯魂销。狂催太息风姨妒,偷嫁应遭月姊嘲。金谷春残余坠粉,楚宫舞罢忆织腰。
  群芳只合瑶台住,定有仙人降鹤招。”冷镜微仔细一读,看来这首诗,不像王母的口脗,不便插嘴。接着便是董双成的和作道:“残红扫尽掷青苕,无奈春光一霎销。有限繁华同水逝,几回冷落被风嘲。凝脂洗尽难为泪,金带围宽瘦损腰。枝上杜鹃啼最急,不须青鸟把魂招。”冷镜微看得有些诧异,这个分明像那悼亡的口气,哪是什么仙人的吐嘱。接着就是许飞琼、段安香、婉凌华一班仙女的和作,冷镜微也无心观看了。站在桃花树下,拾那地上的花片,一面嗅着,一面看那章木仁扶完了一首诗,便读一遍给柳树人听。柳树人听了一遍,便恭恭敬敬作上一个揖。到得众女仙诗都和完了,乩盘上又写出请柳老和四个字来。柳树人却是个经学先生,那词章一层,本来不十分在行,并且荒了多年,连试帖诗都没有动过笔。忽然奉了西王母的命,又不敢不做,便走到旁边的案上,认真的苦吟去了。
  哪知道章木仁为的钓鱼巷,有个相知名叫白玉春的,感冒着风寒,请他求个仙方,凑巧已到门首,特地把这位老夫子剔开去的。那白玉春走进堂来,满堂的学生,十七八双眼睛都钉在她一人身上。仙方求过了,便低低的向章木仁道:“木少爷,你来呢。”章木仁点头会意,兜着眼睛,送她出了大门,一溜烟跑到门外,吃了几筒香烟踅到堂来。不提防走得张惶了,一个诗本子,从袖笼里抛了出来,被冷镜微拾起。冷镜微揭开一看,什么西王母、董双成的诗,都在上面。原来还不是悼的夫人,是章木仁在上海结识的倌人,名叫玉苕华的,本想替她赎身,不料一病鸣呼,所以做着几首歪诗,请几个花月场中的朋友,和了许多首,后面还有一篇四六的序文。冷镜微只看了两行,便被章木仁瞧见,两颊飞红的向冷镜微手上一把夺去。冷镜微背那两行四六道:“东风无赖,常飘倩女之魂。明月多情,惯照离人之影。即空即色,万种凄迷。怜我怜卿,一般沦落。”
  冷镜微读一句,章木仁就作上一个揖,摇上一次的手,冷镜微只得住着嘴了。再看那老夫子时,还在案桌上摇着头,在那里搜索枯肠。冷镜微走到案前,只见一张白纸,写了两行,一行是恭和西王母落花诗原韵七律十二个字,另一行只得七个字,确是个经学家的手笔。你道是那七个字呢?这位老夫子,因为头一个韵是苕字,想来想去,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