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过被窝,蒙着头翻身向里睡去。四娘此时,只是恼,又是笑,又是疑。坐在床沿,默默暗想:他心中有了甚么人,在这里眠思梦想?可见得“男大须婚,女大须嫁”这句话是不错的。想罢,便推了推阿男道:“起来罢,甚么时候了。”阿男蒙着头只不做声。四娘连推带摇的一连好几下,阿男方才一翻身坐起来,挽起了一缕乌云,胡乱盘在头上,将一技簪儿压住,仍是搭讪着难为情。

  四娘道:“我儿,你才叫的是谁?”阿男听说,又把脸一红,伏在四娘身上。四娘拍着他的背说道:“你说啊,你有甚心事,告诉了娘,娘自和你打主意,你不要自己放在肚子里痴想,是要想出病来的。”阿男听说,便坐了起来,却又再三难于出口。四娘道:“我和你是母女,你连娘跟前都不肯说,待向谁说去?一个人的心事,不是放在肚子里就可以了得的。你难为情多说,就单说一个名字我听听看。”阿男努力的按住了羞容,说道:“秦。”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又连忙伏到四娘身上,嘴里嘤嘤的,又像是哭,又像是笑。四娘道:“哦,想是秦家二官,这小孩子倒也不错,你又是和他一起读过书的。其实我心中一向也有意于他,不过嫌他文弱太过了。论他的相貌,配起我儿,正是天生一对佳人。过两天我到都天庙去求个签,如果是好的,我便依了你,乐得将来近便点;不过算命的说,你今年阳刃守限,提不得这件事的,这总是明年的事情了。”

  嗳,诸公,想来又要讨厌我了。现在文明时代,一切迷信都要破除,还说甚么求签咧,算命咧,岂不是讨人厌么?不知现在虽是文明时代,寇四娘他那时代并非文明时代。他当日是这么说,我说书的今日是这么述,这是我职务,该当如此的啊。

  闲话少提,且说寇四娘当下已是应允了阿男的了,阿男可谓从心所欲的了,倘使他安心静意的等待,岂不是好?谁知他偏又不然,他一心因为听了绳之夫妇向何家说亲的话,生怕何家姑娘捷足先得。当夜二更时分,他依旧换好衣服,结束停当,身边背了一个革囊,依旧飞檐走壁的到秦家去,索性一处处都和他点了闷香,方才到白凤房前叩窗。白凤明知是他,自然不似前番惊吓。推开窗户放他进来,看见他背了个革囊便问道:“妹妹深夜私行,还带了这累赘东西作甚么?”阿男笑道:“请你吃酒呢。”一面说,一面将革囊解下。白凤代他接过,放在一边,说道:“妹妹真是好身手,我昨夜看还没有看清楚,妹妹已经踪到那里去了,不知可吃力?”阿男笑道:“为了哥哥的事,就是吃力些也情愿的。”说话时,白凤打开那革囊一看,原来里面有的是牛脯、羊脯、猪脯之类;还有一壶酒,两双筷,两个酒杯;最奇的是还有一对蜡烛,一蛀香,还夹着些纸马之类。白凤不觉笑道:“妹妹半夜里还烧香呢。”阿男正色道:“我这个带来,是要和你干一桩正经事情的。”白凤道:“甚么正经事情?”阿男把脸一红道:“我们的终身大事,倒底怎样办法,哥哥可有主意?”白凤道:“妹妹,我可是真没有主意,不过此心惟天可表罢了。”阿男道:“我那边倒有点意思了。”说罢,就把早起寇四娘的话说了一遍。白凤自是欢喜。

  阿男道:“我那边便如此,你这边呢?何家不何家的,可设法止住么?”白凤道:“倘使我叔父向我提及,我也可以推说孝服未满,先不必提起,延宕些时日,以后再来设法。”阿男道:“万一叔叔不向你提起,简直的给你定了,就怎样呢。”白风搔着头,皱着眉道:“这就怎处呢?”阿男道:“索性和你说了罢: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带了香烛来,我并不是要烧半夜香。是要来和你就此拜堂成亲,天地便是我们的媒妁。我们先把大事定了,将来如果有甚风波,却再打算。”白凤道:“多感妹妹的深情,只是未免鲁莽些。”阿男道:“处处怕鲁莽,这件事就没有成功的一日了。”说罢,便开了门,要到外间去点香烛。白凤道:“妹妹且慢,恐怕耳房里两个佃工要醒来。”阿男道:“你放心,连叔叔、婶娘那边,我也一齐打发睡了,管保明天还要睡个老晏呢。”说罢,点了香烛。

  白凤到了此时,身不由主,也过来帮着他忙,点好了,两个就一同下拜,拜罢了,两个又手搀手的相视而笑,意思是要交拜,却因为站得太近了,这一跪下去,已是两鼻相撞的了,弯不下腰去,只对跪了一跪,便双双起来。两个又是欢喜,又是心慌,又是好笑,搀着手,凌乱着脚步,仍走到里间来。阿男一面笑着,取过酒脯,便满满的斟了一杯酒,递给白凤,白凤接过,也斟了一杯递给阿男,两个人并坐了吃起来,这时光浓情蜜语,说书的这张嘴笨,也不能一一都替他们叙出来。直到了三更时候,白凤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明天会罢。”阿男斜看了一眼道:“天地也拜了,好意思还赴我呢!”嗳, 说来他两个小孩子家,这等做事,未免儿戏;然而从来幽期密约的事,也从来没有像他两个这等做法的。阿男直到了五更向尽,方才去了。

  从此以后,便明去夜来的,天天在一起,闹得像饴糖般扭结不开。大约小儿女知识初开,都有这个情景的。两个人闹了有一两个月。这天晚上,阿男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