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回去。镇日价无精打采,看那光景又像要生出病来了。

  到了晚上,一更过后,归房睡觉。闷闷的坐了一会,侧耳一听,已是一更四点,四边厢万籁无声。乡下人家不比上海,是通宵达旦,俾昼作夜的。更兼农忙的时候,白天里辛苦了一天,明天一早还要有事,所以越发睡得早。到了一更多天,早是家家熄火,户户关门的了。阿男想了一想:此时四边人静,却又未必他已睡熟,且待我趁此时候,前去会他一会,当面说定,岂不爽快?想罢了,站起来,把外衣卸下,换上一件黑色绉纱密钮紧身棉祆,穿一条黑色绔纱扎腿裤,登一双黑牛皮底皂靴,卸下了钗环,戴上一顶乌绒壮土中。这一身衣服,他们江湖上好汉的名色叫做夜行衣。阿男结束停当,挎了一口腰刀,打开箱子,捡出了一枝闷香,带了火种,悄悄地开门出来。蹩到爹娘房前,侧耳一听,寂无声色,想是睡了。蹩出天井,仰面一看,但见满天星斗,夜色沉沉。此时二月下旬,春寒还自料峭,阿男擦一擦手掌,将身一纵,鸡犬不惊的已到了房顶上。手搭凉篷,四边一望,认准了方向,便望秦家蹿去。

  两家相去不远,不够他三蹿两蹿,已经到了。低头一看,看见东边房里灯火犹明,认得是绳之夫妇的卧房,将身一蹿,就和蜻蜓点水般落在地下。走近窗前,只听得里面还有纺纱的声音。在一处明瓦缝里望进去,只见绳之躺在一张醉翁椅上,他娘子自在旁边纺纱,一面说道:“看书虽是好事,但是白天里头忙了一天,晚上也应该早点歇歇,天天弄到三更天,明天一早又要去忙了,未免太吃力了,官人还是劝劝他的好。”绳之道:“人家教子弟,总是教他勤力攻苦,没有教他躲懒的。”他娘子道:“教他养息精神,总不会错的。我两个又没有一男半女,将来两房只有他一个。是啊,还有何家有回信来了没有?这一向你忙,我总没有问起。”绳之道:“回信还没有呢。我想天下算命的人, 都是看的《子平渊海》,没有甚么别种书看的。我们这里算命算得好,合婚合得对,自然他那里算起来、合起来,也是一样的了。”他娘子道:“不啊,我们叫人算,是算何家姑娘的八字,算得好,也是何家姑娘的八字。他那边来要了我们二官八字去,知道算得好不好呢?”绳之道:“这些我就不懂了。何仁舫是一个豁达的人,未见得他一定拘泥这个。不过他前回来信有一句话,说是他家姑娘是我见过的,他也要叫二官人,等他见一见,才能定夺。我想我们二官人材出众,生得义秀气,何老头于见了,一定是中意的。”

  阿男听了这一番话,知道白凤已经另外提亲,不觉心中发了一点酸气,上透泥丸,下达脚趾。那个难过,就叫他自己说。也说不出来。以后绳之的话,他也不要听了。轻轻走到天井当中,将身一纵,上了屋顶,在屋脊上坐下,暗打主意。呆想了半天,忽然发狠道:“天下万事,总是先下手为强,若是只管游移,便要因循误事了。”想罢站起来,蹿到西面一个别院里,低头一望,认得是从前读书的所在,便跳了下去。先向耳房里一张;只见里面漆黑无灯,但听得鼾声大作,一个呼,一个哈,犹如唱和一般。阿男便取出火种,又复加上半段闷香,心中暗暗笑道:“管叫你明天日高三丈,还不得起来呢!”安顿好了, 回身到正屋里一张;只见白凤在书桌旁边,一张竹交椅上歪着,手里拿着一本书,正看得出神。阿男仔细端详他,果然是面如冠玉,唇若涂朱,气爽神清,风采秀逸。莫说乡下人家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子弟,便是我跟着父亲走山东,走北京,走扬州,地方走了几千里,码头过了几十处,过眼的人也不计其数,何尝有一个及得这个如意郎君的。我从小儿和他耳鬓厮磨的,此刻长大了,那婚姻大事,倘是被别人抢了,叫我何以为情?

  想罢,便举手弹了两下窗门。白凤在里面吃了一惊,放下书卷,侧耳细听。阿男又弹了三下。白凤道:“奇!难道有人么?”阿男又连连弹了三四下,白凤站起来要去开窗。阿男在外一面弹窗,一面还是张着里面,早把房里面的地势审度好了。看见白凤起身,知道他要汗窗了,便先退后两步,架了势子。白凤就近窗前,把耳朵贴着窗户听了听,又绝无声响,不觉疑心,便推开窗要看。谁知呀的一声,窗门开了,阿男早飕的一声,从白风头上窜了进去。白凤吃了一惊,还当是一只野猫,及至回头一看,忽见一个黑衣青年站在当地。这一惊非同小可,耳边厢轰的一声,早把魂魄轰散了。浑身上下,都摇动起来。三十二个牙齿,一齐叩响,身子软做一团, 口中叫道:“大大大大大王饶命!”

  哈哈!这寇阿男将来是要做几天秦白凤老婆的,如何对老婆叫起大王来?我想诸公听了,一定说这是惧内党称老婆的特别名词了。不知非也,现在世界上的惧内君子,每每将他尊夫人称做玉皇大帝呢,叫句把大王, 真正是苏州人说话“啥格稀奇”。闲话撇开,言归正传。

  当下阿男看见白凤软瘫做一团,身上瑟瑟的抖,几乎连墙壁都带动了,不觉心下自悔孟浪。连忙将一顶乌绒壮士巾摘下,露出了云鬟雾鬓,上前一步,双手扶住白凤道:“哥哥休怕,是我呢。”白凤迄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