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极了。那日因插莳稍闲,到叔子家来察探动静。晓得叔婶不时闹吵,又听见友生起课的事情,便到婶子面前侵两句冷话。邓氏叹气道:“十日内有信,不知好歹若何,叫我日夜耽愁,不知怎生了局。”裘自足道:“不是妹子身上说他,〔绝肖小人口气。〕我看这个石搢珩,有些不老成。小小年纪,飘泊异乡,虽然有些侠气,叔叔当初不该轻率许配。”邓氏道:“我侄儿说得有理。便为你叔叔做事忒容易了。倘然一年半载没个信息,叫谁到扬州去探访?若你叔叔是个强健的还好,而今又是一个老人家了,那个来替你几千里路去寻人?难道不要焦死!前日起课,还说有恁官司阻滞,想来凶多吉少。”说完儿儿肉肉的哭起来。友生听见,进来向着侄儿道:“自家淘气不了,你又来说他做什么!”把两手一摊,走了出去。裘自足道:“婶婶若依了我当初主见,随分那村庄人家,寻一个对头,或招或嫁,如今到一堆儿团圆了。为什么偏配了一个外乡人,又不知他高低深浅。今日里致有疑难,懊悔也是迟了。”〔小人谗言播弄,不明人便为所愚。〕邓氏听了,越发大哭。翠翘听见妈妈啼哭,急急走来,见了哥哥在那里,相叫一声便去劝住母亲。自足见妹子在旁,不好说别话,便道:“婶婶,你且放心,或者十天内有了信息来,也不可知。我明后日到城里去,再替你起个课儿,看是怎的。”邓氏道:“难得你好心,你千万替我留心探听,访个消息。”自足答应,相别而去。
一路寻思:“方才被我侵了两句,婶予心里大大不安。我今且算计去哄他一哄,只说石搢珩死了,或是说他别娶了妻子,把那两个老的气死了,方称我心。”又恐石搢珩到来,将如之何?那个法儿不好。过了一夜,来日要入城打铁锄,因想着道:“昨日许他进城起课,且到他家吃了饭去。”走到叔子家里去,邓氏道:“今日可到城里去起课?”自足道:“为此而来。”邓氏连忙留饭,又付钱百文,以为谢意盘费。自足吃了饭,一径进城。心里想道:“我且干了正经,那起课事,扯个谎儿,哄他便了。”走到城门边,只见许多人围在那里看告示。自足也捱上前去,看是什么告示,也好绰些新文,好往乡里去嚼蛆。先看年月,是昨日张挂的,乃从头看道:
浙江衢州府开化县正堂某,为缉拿大盗事,蒙本府信牌开,准杭州府移关,准南直扬州府关文开,奉淮扬兵备道宪牌前事内开:某月某日,据某处客商某人报称,于胡家洲地方,获住伙盗慎明等。本道即行提审,据供,有凌驾山为首,已经脱逃浙省,合行广捕捱缉缘由,移关到府,准此合行严饬各属。为此仰该县官吏查照来文,抄贴事理,严督专捕,在于境内四路踩缉,务获真盗,移解等因。蒙此,除行捕衙严督捕役,在于境内四路踩缉外,合再出示。为此,示仰合属人等知悉:倘有外路面生可疑之人,务须报名解县,以凭询问来历,不得私自放行,致干提究,须至示者。
裘自足看到“凌驾山”,觉道耳朵根里头甚熟,从头看完,忽然记起:“石搢珩曾说与表弟凌驾山同居,“原来那凌驾山是强盗,恰好正是扬州,见得是搢珩的表弟了。可见石搢珩也是一伙,必被拿住到官。前日起课的好生灵准。我叔子尚认石搢珩是个好人,我今把那告示缘由述与他听,叫他懊悔一番。”便去打了锄头,吃了点心,重去把告示看熟记了,回到乡间,方是晚上。〔老年人走得迟,少年人走得快,极细小处,亦不脱针线。〕
到家放了锄头,便到叔子家来。只见友生坐在外厢,见了侄儿,便问道:“你今日进城去,可曾替婶子起课么?”自足道:“课是起的,却有庄奇事,好叫叔叔得知。”〔声口无二。〕友生道:“什么奇事?”自足道:“侄儿到城外大街上,那里有个胡瞎子,说他的课极准,我去起了一课,说道:‘今日便该有信。’侄儿问他为何阻滞不来?他道:‘有牢狱之灾,正不得出脱哩。’走到城门头,簇新告示。”乃将告示前前后后述了一遍。友生道:“那缉拿强盗之事,没有甚奇处,但是凌驾山却在那里听得?”自足道:“便为那凌驾山之奇,我道叔叔有些记得。当初石搢珩初会时,叔叔特诚备酒请他,〔总是不满声口。〕同高尔林、童士礼,彼时侄儿也在。叔叔问他父母,他道:‘总亡过了,今与表弟凌驾山同居。’后来也常道及那凌驾山之事。叔叔听得熟落了?”友生道:“是嘎,但是他表弟,也不足为奇。”自足道:“阿呀,还说太平话!表兄与表弟同居,表弟做了强盗,自然表兄也做做的了。此时不来,决然被官府捉在狱里了。卦上‘牢狱之灾’,却正合拍。”友生听了,忽叫道:“是呀,那告示是真的么?”自足笑道:“叔叔不会自去城里看的,料那告示一两日还不收哩。”友生便起身入内,自足也跟了进来,向婶子又一五一十说了。邓氏放声大哭道:“为强盗招了女婿,那知女婿又是强盗!”友生急掩住了他的口道:“此事未知若何,休得乱道,被人听见,却不稳便。”〔妇人家真不担事,真无见识。〕自足道:“婶婶休焦躁,而今不过是凌驾山做强盗,石妹夫不知的确下落,不好竟认定了。”〔声口便恶。〕邓氏道:“住在一块儿,总然不是同伙,必定知情干涉。你那起课的说有牢狱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