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待报知该地方官捕盗追银,却恐这班大盗未必便能拿获,自己反先受失事之罪。又怕迁延时日,误了进贺表的限期,只索忍气吞声,急急入京,一面进表,一面托一个相知,求其转借银子赔纳,约于回任后一年之内措处奉还。怎奈银子一时撮借不上手,回任的限期又促了。虞同知没奈何,只得将原咨文留在那相知处,托他多方借银纳了,代掣回文寄来销缴,自己竟先回任。在抚院面前,只说银已交纳,回批尚未发,已着家人在京候领,即日将到。抚院信以为然。虞二府日夜悬念,只措皇所托那相知替他支持停当,把回批寄来。谁想那相知已染病身故,竟未借银投纳。今户部查-未完钱粮,移咨抚院。冯抚院正在-取回文,忽见部咨,不觉怒起,即唤虞二府来询问。虞二府料遮掩不过,方才把失盗之事禀明。抚院那里肯信,说道:“若果失盗,为何当时不即禀报,直至今日才说?这明系自己侵没,巧言支吾。”因此把他拘禁候审,一待审过,便要上疏题参了。丁公子闻了这消息,不胜惊叹,连忙与董闻商议。董闻也没做道理救他处。正是:
有德未逢施德报,感恩无计救恩人。
丁公子过了一日,择定吉期,要扶柩回乡。将起身之前,先叩谢了地方各官,并合郡士绅。及往公馆谢别虞二府,奈公馆门奉宪封闭,不放闲人进去,只得在门外拜了四拜。到起柩之日,舟泊河下,士民都来哭送,郑州与仪封县人来送者甚多。百姓们也有持钱米相赠的。其本城缙绅,都到舟次投了一帖,各自回去。唯有董闻依依不忍别,还在舟次盘桓。只见大力庵和尚沙有恒,来到舟中灵柩前叩头,说道:“贫僧向蒙丁老爷审豁盗情,洪恩难报。今聊具忏金二两,少申孝敬。”丁公子见是出家人的东西,不肯收受。董闻道:“他感恩而来,物虽微,也是一点诚心,不必却他。”丁公子只得受了。将欲开船,忽有一乘女轿飞也似赶到舟次来。轿中女人,却是妓者马幽仪,他感丁推官释放之德,一闻讣信,便于静室中诵经荐度。今闻灵柩将归,特来叩送。有诗为证:
微独良朋敦气谊,青楼被德亦心铭。
开笼放出雪衣去,应诵慈悲般若经。
丁公子谢别了众人,方与董闻哭拜相别。临别,又叮嘱道:“老年伯天高地厚之恩,不肖未知何日得报。至若虞二府之高义,众薄俗所罕有。今当有事之际,苟有可以援手处,唯老年伯留意,即如不肖更拜大惠矣。”嘱罢,开船起行,出了境外。行不上一二十里,忽见前面一只大官船撑将来。船上掌号吹打,仪卫甚盛。看他舱门口告条上所书官衔,乃钦差翰林院庄。那庄翰林,就是庄文靖。因赍诏往南京封袭爵魏国公徐绳祖,故路经于此。原来徐老国公年高有病,上疏告老,乞命世子徐绳祖袭爵。朝廷准其奏,遣官赍诏去封他。庄文靖讨了这个差,乘便南游,所以前日寄于董闻的书中,说道将奉旨南来。当下丁公子打听得船中的宫人是庄文靖,因想道:“他是我父亲的老师。前日董年伯曾对我说他有书致抚按,荐我父亲今日过着,合往拜谢,并以讣信报闻。”且还有事要求他,便具个门下不肖眷脱学生的名刺,等他泊定了船,即往船上投刺请谒。船上仆人们见是个少年,又身穿孝服,不肯与他通报。正在那里做难,恰好庄文靖走出船舱口来。丁公子望见,即打一躬道:“庄太老师,不肖晚学生候见。”文靖答礼道:“足下是谁?”仆人们方才把名帖呈上。文靖看了道:“足下为何有此重服?”丁公子一头挥泪,俱言父亲没于任所,今扶柩回乡之事,文靖跌足惊悼。丁公子又谢道:“前蒙太老师致书董年伯,转达抚、按,鼎荐先君,不想先君已遭变故,有虚盛意。”文靖嗟叹道:“不佞在京师,闻尊翁居官清慎,与董声孟甚相爱,因作书荐之于抚、按。又恐尊翁狷介避嫌,故但托董声盂转达当道,倒不曾有专札致尊翁。今日到此经过,正欲与尊翁一会,以罄阔-,谁想已作故人,真可叹恨!”因问:“董声孟一向在家好么?”丁公子道:“先君丧后,不肖多亏了他。”文靖道:“我正要问,尊翁是个清官,那些身后之事,如何俱办了?”丁公子把董闻代偿债负,又多方吹嘘,并虞二府厚助丧费的语,述了一遍。说罢,忽然离坐向前,双膝跪地,告道:“今不肖有一事奉求。”文靖只道也求他助丧,连忙扶起道:“足下如缺少回乡盘费,不佞自当勉力相助。”丁公子道:“不肖非为自己求助。另有一事,欲求太老师鼎言说个方便。”文靖问是何事,丁公子把虞二府遇盗失银,被抚院拘禁候参之事说知,因挥泪道:“虞公深有德于寒家。今他在患难中,不肖恨不能以身代之。若非太老师对抚台说个方便,更无人可以救得他。伏乞看先人之面,特赐鼎言。不但虞公感荷二天,即先人亦衔感于九地矣。”文靖听说,感叹道:“足下少年,能知恩报恩,义生于孝,是有至诚、有血性的人,可敬可敬!我明日见抚台,就把这事对他说便了。足下如不放心,可暂泊舟于此,待不佞见过抚台,讨个好音奉覆。左右不佞也还要来少尽赙奠之礼。”丁公子道:“不敢当太老师赐赙。但得藉鼎言保全虞公,以报先人,便如拜台惠矣。”言讫,作谢而别。正是:
异矣孤儿,咄哉年少。非高其义,正重其孝。不忘亲者,不忘亲之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