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氏道:“调养身体,这是分内的事,理之自然。比如有一个人,暗中算计害你,你可也知道么?”阿媚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暗里人生妒忌,教我如何省的?”聂氏道:“那要害你的人,你道是兀谁?乃佛爷的弟子,尊姓弓长。”阿媚点头道:“我自幼到员外家里来,一味地低声下气。二娘你曾见我冲撞谁来?大娘与我无仇,何苦暗生妒害?”聂氏笑道:“你已活了二十余岁,不知一些世务。假如你我路上捡得一匹缎子,本该对半均分,旁边转出一人见了,强要三股拨开。你心下服也不服?”阿媚道:“二娘良言,我尽知道。但我不幸有此妊娠,系是前生冤债。二娘怎地遮避我临盆有庆,子母团圆;不拘是男是女,情愿沿门抄化度日,不慕家资,只求全命。”说罢,磨盘的流下泪来。聂氏道:“不须苦切,亦不必相疑于我。我讲的话一片真心,皇天在上。”阿媚道:“二娘美意,我岂不知?但大娘子是一家人,欲行妒害,捕风捉影,节外生枝,教奴怎防备的许多?”聂氏道:“你母子欲全性命,件件都要依我,管取无虞。”阿媚道:“二娘金言,倾耳敬听。”聂氏道:“第一件,无正务不可擅进大娘房里;第二件,饮食不可乱用;第三件,家僮小厮不可假以颜色,闲谈顽耍;第四件,登楼上梯,汤火之旁,切宜保重;第五件,纵有病患不可妄服药饵;第六件,凡遇疑心周折之事,即刻与我等当面说破;我若有言,尔必争执,以免人疑;第七件,黑暗之间不可擅行出入。若依此数件,管教喜事周全。分娩之际,稳婆一切房内事务,我自调停。若生下一女,倒也放心得下,恁不必堤防。倘产下一孩子时,寸步不可离身。直待长大成人,汝母子才为有幸。”阿媚双膝跪下道:“感二娘恁地用心,这大恩天高地厚。侥幸生一孩童,将所分财产尽归二娘,户下分文不取,我母子愿靠二郎度日罢了。”聂氏扶起道:“快不要讲这话!但愿你母子团聚,日后另有个定夺。”阿媚千恩万谢去了。数日后,阿媚更觉身体疲倦,饮食下咽便行呕吐,日逐爱吃酸甜之物。忽一日下午,正倚着窗槛上闲看。小厮阿晓猛然踅近前来,笑道:“姐姐为何面皮儿恁的黄瘦了?”阿媚道:“正是,只因身子不快,故此消瘦。”阿晓道:“可思量些什么饮食哩?”阿媚道:“不思想甚的吃。”阿晓道:“我常听得姐姐呕吐。这是胃口不健之故。吃些酸甜物件,亦可止吐。”阿媚道:“员外不在家里,那有闲钱去买?”阿晓一面嘻嘻地笑,袖中摸出一个油纸包儿,递与阿媚道:“这是蜜浸的山楂梅片,姐姐用些倒妙。”阿媚道:“此物你从何得来?”阿晓道:“早上大郎令我买礼送与前村侯社长贺寿,就便抽分来的。”阿媚打开包儿看时,果是山楂梅片,香喷喷的,恰也爱人。正欲取吃,心下转道:“前二娘分付我甚的来?此事决有线脚呢。”依旧包了,递与阿晓道:“我恶心,吃不下,还你去罢。”阿晓不接,径自去了。阿媚不动,藏于厨内。次日侵晨,阿媚才披衣起来,令丫鬟房外取火,忽见阿晓踅入门来,手内捧着热腾腾十余枚果馅圆子道:“这粉圆子是一新店家所制,极其精洁,我特意买来奉敬。”阿媚摇头不受,阿晓抛于桌上跑去了。
阿媚梳洗毕,手中拿了这两件东西径到轩子中来,接出张、聂妯娌二人将阿晓两次送物件来的话说了,又道:“今早我才穿衣离床,他即闯入卧房里来,不知是何主意?员外知道,岂不有言?乞大娘、二娘作主。”张氏侧头瞧壁,只不做声。聂氏将两个包子看了,笑道:“这猢狲将来孝敬你,也是他一团好情。你便吃些何妨?”阿媚正色道:“二娘是何说话!我是员外房里人,怕少了吃的穿的?纵要些食用,岂不与大娘二娘处索取,怎受腌脏小厮的东西!清早无故进房,更是恼人!”张氏道:“你是坐妊的人,不宜吃恼。凡要物件,只问我取便了,不必理这小杀才。员外知道,那一顿竹片在头颅上打滚哩。媚姐你着甚气蛊?且回房里睡觉,将养将养。”聂氏也劝了一番,阿媚进房去了。妯娌二人把圆子、蜜团分来吃了。聂氏道:“这小猢狲委实可恶,怎地暗里将物件去诱耍?个中不怀好意。”张氏附耳道:“这是我的计策,令那小厮去试拨他,不想妮子却有此斤两。且自消停,再作理会。”聂氏点头去了。
张氏自回卧房暗想,坐立不宁,想了许久,猛然画得一计———顷刻间蓦叫心疼,抓床卷席,十分凶重。合家男女都来看觑,连夜接医调治。捱至三鼓,张氏开眼周围睃看,止有阿媚不在跟前,当下假按着胸脯,对丈夫呻吟道:“我痛得发昏,忘失了一位女医。我这病大率是中寒,旧病沙子复发。阿媚姐善于挑沙,偏不在此。”瞿忙令人呼唤。阿媚闻大郎之命,急急披衣来看。见说要他挑沙,难以推却,就与张氏揉指擦臂。此时聂氏捱近身旁,将阿媚衣角一扯。阿媚虽然会意,又不能退步,且将绳子扎了指头,取银针刺下。张氏大叫一声,将右膝往阿媚小腹上着力一膝。阿媚先已留心,面庞虽向着张氏,身躯是虚站的,见张氏恨的一声右膝挑起,即忙望后倒退了数步。张氏把捉不定,刮搭地跌了一交,瞿慌的搀扶不迭。聂氏、阿媚掩口暗笑。张氏本系假病,谁料失足跌下被凳角擦伤了腰,反成真病,呼疼叫痛,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