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阻?但妳说今且相从,倘我侥幸,再寻匹配,此言非知心人当出口。我有何能,承妳这般厚情?诚令我感激泣下,我自然以妳为室,岂有列位小星之理?但今日若与妳老母言之,她见我一介寒儒,未免有许多张致。妳且不必露于以辞色,俟今秋大比,或上天怜我二人情痴,稍得寸进,然后娶卿为室。不幸即落孙山,又当设法别议。”
  钱贵道:“聆君之言,妾之深愿,况数月光阴亦容易过。但恐君高中后,那豪门闺秀,富室娇娃,谁不愿得此风流佳婿,恐致妾有白头之叹耳。”钟生长叹了一声,道:“我命名钟情,岂肯作薄幸人?况女子中尚有多情美丽如子者耶?若异日负卿,我终身前程不吉。”钱贵听了,忙欲披衣起谢。
  钟生搂住道:“妳我何须乃尔。但妳此后仍如昔日承顺母意,俟到我家,再守妇道未迟。”钱贵道:“君此言视妾同畜类矣。我既以此身许君,此身乃君之身矣,敢有辱君之理?若母亲不念天伦,或行威逼,妾九死弗移,以此报君。”钟生道;“我正恐如此,故尔劝妳。我二人既已定盟,便是终身夫妇。倘不堪受凌辱,如此岂不使我抱一世鼓盆之叹?况妳心迹,我岂不知?俟出火坑,再做良家腔调未晚。”钱贵道:“君情至此,妾虽死九泉,亦含笑矣。”因笑道:“我钱贵好造化也,得此多情多义才郎,终身之愿已足。”
  又对钟生道:“目今郎君请宽住数日,聊尽微忱。此后无事望常来看,免妾身记怀。”钟生道:“我岂忍瞒卿。我家一贫如洗,此地岂能常到?且大比在迩,还要用功。若有稍暇,自来看妳,不必注念。”钱贵道:“君高志若此,妾岂敢扰乱君心?今求宽住数日,稍伸缱绻,若恝然别去,情何以堪?”钟正应允。二人相叙到亲厚之际,情兴复萌,重又春风一度。正在绸缪之时,不觉天色已曙,日映纱窗矣。二人起身下床,钟生将她一看,真个消魂。但见:
  双眸虽紧闭,颜色胜芙蓉。
  月扫娥眉淡,云偏宝髻松。
  又看着钱贵梳洗,亲为之掠鬓,代为之画眉。一种亲爱之情,不能言尽。梳洗方毕,只听得梅生一路叫进来,道:“钟兄起来不曾?小弟来扶头了。”钟生忙迎出来,道:“吾兄来何早也?”梅生笑道:“弟恐兄乍入阳台,好梦不能即醒,特早来惊梦耳。”相视大笑。到堂屋中坐下,代目捧出两盏茶来,二人吃了。梅生携了昨夜嫖金,今日东资,交与代目。代目进房对钱贵说,钱贵不肯收,叫代目定还了梅生。梅生只得收回。少顷,钱贵出来同坐。早饭毕,谈了一会,又拿出酒肴来,三人入席而饮,无非说些新诗,行个妙令。
  且说郝氏昨日见了钟生,看他衣衫褴褛,甚不满意。因女儿叫备酒饭,少不得整理送出。后接了梅生东道之费,也还不十分着恼,以为他到晚就去。不想女儿竟下了他,不见一文宿钱,满肚忿气。正是:
  未曾见惯奇嫖客,恼断虔婆爱钞肠。
  今日又见女儿自己拿出私囊做东,越发气得了不得。因看女儿面上,不好发话,恼得只在她自己卧室坐着,总不来瞅睬,一应都叫代目、财香料理,不在话下。他三人饮过数巡,梅生问道:“兄今日可回府么?”钟生道:“小弟也要回去,蒙钱娘苦苦相留,不忍拂其雅情,还住一日。”梅生笑道:“谚云:得鱼岂可忘筌?你二位如此相亲,何以谢我这月下老?”他二人同应道:“多感厚德,容图后报,决不敢忘。今且以一卮zhī为寿。”二人起身,各斟一卮,奉与梅生。梅生笑站立饮了,又皆回敬坐下。梅生又问道:“钟兄遇钱娘,昨已有新诗相赠,钱娘可有佳章酬答否?”钱贵微笑道:“钟相公佳作,阳春白雪在前,妾巴人下俚之言,岂敢相和?因钟相公说自幼贫寒,为亲友所不齿,妾见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不胜慨叹,诌得一调《木兰花慢》,不敢献丑,恐相公喷饭。”梅生道:“钱娘不必太谦,就请赐教。”钱贵遂念道:
  想人生贵贱,皆前定,有何妨?叹人心欺贫,众咸趋富,出丑张狂。思量从来世事,尽多更何必恁匆忙。富忠焉知不败,贫穷岂便无昌?凄惶,有限几时光,谁弱又谁强。复何须乃尔,千般丑态,万种无良。推详事多反复,况人生怎定得沧桑。堪笑人皆睡梦,安能洗尽污肠?
  梅生听了,道:“妙极妙极,骂尽世情,钱娘真钟兄之知己矣。”又向钟生道:“钱娘既有佳作赠兄,吾兄不可无答。或诗或词,也请教一首。”钟生道:“既承兄命,敢不呈丑?弟荷钱娘厚爱,亦有数言以谢之,故美其名曰《意难忘》。鄙言志意而已,幸勿大噱。”遂念道:
  漂母流芳,悯王孙进食,义侠充肠。章台英俊眼,贫贱识韩郎。红拂伎,目非常,奔李靖归唐。适蕲王,梁妃显达,千载称扬。负羁哲妇无双,识文公终复,杰士从亡。逃吴胥乞食,浣女献壶浆。豪杰事,属闺房,试说姓名香。到今朝,垂青顾我,又有钱娘。
  钱贵道:“妾何人斯,何敢当郎君如此高比?所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了。”叫代目取出笔砚,并一幅白绫,请钟生写。钟生将钱贵之词写于前,他自己的写在后。写毕,梅生接过,念了一遍,赞之不已。钱贵道:“以妾之俚语与钟相公尊作同书,真正是精金配顽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