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道:“不访也是个拐子,再访也是个拐子。侄女执意要访,我就再访访,也不差甚么,不过此差得半日工夫。这也罢了。但侄女既据里详情,就知他不是拐子,且请问侄女所据的是那一段理?所详的是那一种情?”冰心小姐道:“情理二字,最精最妙。看破了,便明明白白;看不破,便糊涂到底。岂容易对着不知情理之人辨得明白?叔叔既问,又不敢不说。侄女所据之理,乃雅正之理。大凡举止、言语得理之正者,其人必不邪。侄女看铁公子在公堂至于私室,身所行,无非礼义;口所言,无非伦常,非赋性得理之正者,安能如此?赋性既得理之正,而谓其人是个拐子,此必无之事也。侄女所详之情,乃公私之情。大部情用于公者,必不用于私。侄女见铁公子自相见至于别去,被发缨冠而往救者,皆冷眼,绝不论乎亲疏;履危犯难而不惜者,皆热肠,何曾因乎爱恶?非得情之公者,必不能如此。用情既公,而谓其有拐子之事,此又必无之事也。故侄女看得透,拿得定,虽生死不变者。据叔叔说得千真万实,则是天地生人之性情,皆不灵矣。则是圣贤之名教,皆假设矣,决不然也。且俗说,耳闻是虚,眼观是实,叔叔此时且不要过于取笑,侄女请再去一访。如访得的的确确,果是拐子,一毫不差,那时再来取笑侄女,却也未迟。何以将小人之心,度君于之腹?”水运笑一笑道:“侄女既要讨没趣到底,我便去访个确据来,看侄女再有何说?”冰心小姐笑笑道:“叔叔莫要访问没趣不来了。”
水运说罢,就走了出来,一路暗想道:“这丫头怎这样拿得稳?莫非真是这些人传说差了?我便到县前再去访问访问。”遂一径走到县前,见个熟衙役便问,也有说果然见一个拐子同一个妇人拴在那里是有的,也有说那少年不是拐子的,皆说得糊糊涂涂。只到落后问着一个贴身的门子,方才知道详细:是李大户误认就是铁公子拐他,亏鲍太爷审出情由,方得明白。水运听了,因心下吃惊道:“这丫头真要算做奇女子了!我已信得真真的,她偏有胆气,咬钉嚼铁,硬说没有,情愿挖出眼睛与我打赌,临出门又说我只怕访得没趣不来了。我起先那等讥诮她,此时真正没脸去见他。”踌躇了半晌,因想道:“且去与过公子商量一商量,再作区处。”因走到过公子家里,将前后之情说了一遍。过公子道:“老丈人不必太依实了,如今已成的还要说做活的,没的还要说做有的,况这铁生有这一番,更添诅几句,替他装点装点,也不叫做全说谎了。”水运道:“谁怕说谎?只是如今没有谎说。”过公子道:“要说谎何难,只消编他几句歌儿,说是人传的,拿去与他看,便是一个证见,有与无谁来对证?”水运道:“此计甚妙。只是这歌儿叫谁编好?”过公子道:“除了我博学高才的过公子,再有谁会编?”水运道:“公子肯自编,自然是绝妙的。就请编了写出来。”过公子道:“编到不打紧,只好念与你听,要写却是写不出。”水运道:“你且念与我听了再处。”过公子因想了一想,念道:

好笑铁家子,假装做公子,一口大帽子,满身虚套子。充作者呆子,哄骗痴女子,看破了底子,原来是拐子。颈项缚绳子,屁股打板子,上近穿箭子,下类叫化子。这样不肖子,辱没了老子。可怜吴孟子,的的闺中子,误将流客子,认做鲁男子。这样装幌子,其实苦恼子,最恨是眸子,奈何没珠子。都是少年子,事急无君子,狗盗大样子,鸡鸣小样子。若要称之子,早嫁过公子。
过公子念完,水运听了,拍掌大笑道:“编得妙!编得妙!只是结尾两句太露相,恐怕动疑,去了罢。”过公子道:“要他动疑,这两句是要紧,少不得的。”水运道:“不去也罢,要写出来,拿与他看,方象真的。”过公子道:“要写也不难。”因叫一个识字的家人来,口念着叫他写出,递与水运道:“老丈人先拿去与他看,且将他骄矜之气挫一挫。他肯了便罢,倘毕竟装模做样,目今山东新按院已点出了,是我老父的门生,等他到了任,我也不去求亲,竟央他做个硬主婚,说水侍郎无子,将我赘了入去,看他再有甚法躲避?”水运着惊道:“若是公子赘了入去,这分家私就是公子承受了,我们空顶着水族分名头,便都无想头了。公子莫若还是娶了来为便。”过郎笑道:“老丈人也忒认真,我入赘之说,不过只要成亲,成亲之后,自然娶回。我过家悉没产业?那肯贪你们的家私,替水家做子孙?”水运听了,方欢喜道:“是我多疑了。且等我拿这歌儿与她看看,若是她看见气倒了,心动了,我再将后面按院主婚之事与她说明,便不怕她不肯了。”过公子听了大喜,道:“快去快来,我专候佳音。”
水运因拿了歌儿,走回家去见冰心小姐。只因这一见,有分教:□□□□□□□□□□□□□□金愈炼愈坚,节愈操愈励。□□□□不知冰心小姐又有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假认真参按院反令按院吃惊
词曰:

雷声空大,只有虚心人怕。仰既无惭,俯亦不愧,安坐何惊何讶。向人行诈,又谁知霹雳自当头下。到得斯时,不思求加,只思求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