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的一顶旧方巾,穿领七穿八孔拽衿挂彩似披风、锯锯齿边铁色一领旧布道袍,无底的袜,没根的鞋,合里长同走。里长道:“陈先生,我前日编审,再也寻不出你这一付行头来。等到下次的时候,一定奉价来说。”
  面瘦肌黄唇紫,破帽敝衣败履。
  不是首阳伯夷,定然於陵仲子。
  到了州前,引的众人一齐掩口而笑,道是一个卑田院都管。里长一同进去,说:“补到了。”州官一见,便叹息道:“此处地方原有高士,竟使他这样沦落,这分明是我之罪了。”叫过来长揖,留进州堂待茶。也不问他的学问何如,只是问他的家产人口。怜他真是个极贫,于是给谷三石,又在库上取了俸银二两送他,叫他用心读书,进学在他身上。到科考,州中自作主张,不凭文字,以了个前列。府考,州官又说他德行,也取了一名。到学院,州官揭他德行,要取作首。学院记认了,将来一看,没一句通的,说:“这样文字,叫我如何圈点?便取他进学,也守不牢。”对州官讲,州官道:“士人先嚣识而后文义。这人行谊出众,求老大人培植,砥砺颓风。”此人赤贫,知州毫无所利,学院只得勉强将他附在案中。州官又给银,助他婚娶。这一顶头巾,陈都宪已心满意足了,又为他完婚成家,陈都宪更不胜千万之喜。州官还又为他弄名遗才科举。这陈都宪岂不又加苦难?他晓的什么二场三场,枉僭了一个名位。又亏金先生找几篇拟的大题文,并论表策,叫他记。这两个月内,陈都宪委是的苦,只见他日夜口不住的去念了。
  刺碎苏秦股,寻完祖茔萤。
  书声连日夜,难满腹中空。
  到科举的时候,起程送路费,州官又待他比众倍增。那些通学都笑瞎乌珠州官,施恩于无用之地,小陈便尽肚皮也满不得七篇文字。不期头场,他学那街坊上唱的曲挪来凑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讲章唱本一齐写上,竟涂满了。二场,是教学的冬至贺节,训蒙时宝极观王道士曾央他写章奏,他也曾记得几句,也拿来凑上。到三场的策,无非陶他真本学问。同学的人,看贡院墙上,见他头场平安,自称奇异。及到二场,却又没事。大家莫不骇然道:“想必是贴堂子,可霎作怪!”
  南场大座师有个莫逆之交,平日极诙谐谑浪,无所不至。这时此人在江阴作县,取来作同考,两个人一见欢然。誊录弥封后,此卷分入江阴县房内。先取六卷,大座师都无更易,尚少一本卷。正在番阅之时,忽见此卷,拍案笑倒,道:“天下有这等秀才,又有这瞎眼的学院许他科举。说他个文章平俗,也还是话;说他个大清客,还是文章;怎么那市井上的歌谣曲儿都写出来?”再看二场,便大笑道:“这人博通三教了,怎么把颂圣处写个‘名高金阙,望重玉虚’,伏愿处又写个‘普渡迷津,弘开觉路?’”不见雕龙绣虎,却是兔园笑府。
  看五策,说选将,便写上要战,须得大将如二十八宿闹昆阳,自然马到成功;说要守,须得大将如杨家府镇三关,自然太平天下。到了公是的策,便道人人有天理,个个有良心。古诗云: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到了理财的策,说上积少成多,一县积得三钱五钱,百县便有个三十五十。至于水利策,又说池荡税少,田土税多,若将不滩渚尽行耕种,兜囗填作平田,其利岂不大哉。到了备倭策,又写上些沿海广筑高墙,要路多畜疯犬。江阴县看了笑,笑了看,叫门子快取酒来。于是斟上酒,一连赏了十数杯,道:“此真绝世奇文,还当与大主考共赏之。”也不用笔去涂抹,他只把那可笑处,浓浓的蓝朱密圈,加了细批,后又加总批道:此卷博通三教,洞愁九流。洪炉炽映,铅锡皆福药笼翕张,溲溺毕集。下里巴人读之,人人鼓掌。不意天壤间,有此异才高荐。
  次早带到堂上,要与大主考同看,做一场笑话。方作了揖,江阴县从袖中取出此卷待要送上,只见门子送茶失手,将大座泼了一身,一领青莲色绉纱道袍泼得透湿。大座师大怒,忽抬头一见江阴县手中拿着一本卷子,道一定是一本好卷,连忙接过来。江阴县道:“求老大人细阅。”大座师卷子展将开来,不看上面文字,只看上面圈点是密圈了的,加上墨笔读圈,每篇又加上顶圈。知县又道:“求老大人细阅。”大座师说道:“好,兄的眼力尽高,学生眼力也不差。”知县才待再要开口,他已经展过,各房里又送了些卷子过来。知县只得听他,回房来好生不得安宁。又去选了一卷醇正文字,细加圈评,上堂去换那卷道:“前日知县送来卷子,内多不雅,求老大人再将此卷,比并取中。”大座师懒看,道:“那本卷子就好,这卷子留作副榜罢。”知县才待要说出是作耍笑的,他又说是好,目力不差,众人岂不笑他?只得又道:“知县想得实有不安。”大座师道:“好,不须再更。”知县又想道:“莫不是他有甚么关节,故此坚执不换么?只是要磨勘,可怎样好?拼得费几个书帕,送到礼部礼科,掩过去罢。”到揭晓日,填了一百第二名中的。正是:文章自古无凭据,惟愿朱衣一点头。
  此时科举的大半都回,也有一半在彼游秦淮,看雨花台、燕子矶、栖霞、牛首,挟妓玩耍。陈都宪虽不能如此,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