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个木鱼,只怕未必有得看呢!”周三拧了黑牡丹一把道:“我直是这样的薄福。老实说,你好姊姊的好东西,也赏鉴过了,端的人间少有,天上无双,色香味三者足备。”说着这里,黑牡丹捧着脸道:“你真的不要脸的,说出这话来哩,你若是要看我的好东西也容易,只是看了别悔嗄!”周三道:“不悔不悔。”黑牡丹便笑着,翻转身去道:“看罢,请你一夜到天明看我的头发团,你说趣味儿浓吗?情致儿趣吗?”(此确是妇人的顶门拳,大凡男子最怕是这一来。)周三哈哈地笑道:“原来是这个好东西!那是不要看,不要看。好姐姐,若是要给这个好东西我看看时,我宁可死了,倒还爽快得好多着呢!”黑牡丹翻过身来笑道:“你要看呀,就给你看哩,你说不悔的呀,怎地急到这等地位,直说情愿死的呢?”周三叹了一口气道:“……嗳!如今我的心都碎了,你待我的好处,比爷娘还要加上一百倍。(奇语:浪荡儿都有此设想,大凡男子,对待妻妾之心,对待父母,可谓孝子矣!况情妇哉!)不要说别的,就是我那老婆,我也试穿了,也不是真心的爱我;其实也不过爱我的钱吧!你真真的爱我的人哩,可想好姐姐的心坎儿上只有我了,所以不理八哥哩。虽是一枕儿睡着,老实不理他了,拿背去对待他哩!至于说到看这头发团,端的死得人的何以了。方才说我的老婆也不是真心爱我呢,但不过也是爱我的钱罢哩。你可知道,我那老婆问我要钱了,他便什么都肯,乔张乔致,活笑煞人。(有趣。)譬如她要多少钱,立刻拿出多少钱来给她,她便比着婊子还浪。(算这周三的老婆晦气。)若是没给她时,端整看头发团吧。而且我那老婆不光是这一门儿哩,还有个浇头哩。”黑牡丹诧异道:“什么说?还有怎样的浇头呢?”周三道:“这个浇头益发的使人死不得,活不得哩!真真使的人闷死、气死,然而又觉得好笑。既是预备着请我看头发团了,一定是衫儿裤儿穿得齐齐整整,有棱有角;最狠的是那根裤带儿,至少结了五七个死结。”(发松。)黑牡丹听了,笑道:“我认识怎么样的浇头哩,原来这个,却是一定的道理。”说到这里,不知怎地他俩没声息了,好一顿工夫,不知怎地,那妆台上,瓶儿内,插着的一枝什么花儿,无端的花瓣儿散了一台。(奇文,妙想,有小说以来未有此种笔墨,《红楼梦》、《水浒传》、《金瓶梅》,无此笔墨,即《聊斋志异》也无此种好笔墨。《伏狐》等篇,我嫌言淫秽矣!)于是又听得他俩说话了,而且他俩说起话来,又变了个声浪,彷佛很没气力似的。(妙极妙极,叹为观止。)那黑牡丹道:“我决计同那讨厌的王八要离开了,就在这三天之内了。我已看准了三星里的房屋了,你快去租了。”周三道:“我也顾不得朋友的面子了,(交友者听着。)马上去付定洋就是了。”说罢,又抽了一阵鸦片烟,其实已是张灯时分了。周三便道:“明儿我三星里去了,再来给你信吧。”黑牡丹道:“多早晚可以来呢?”周三想了一想道:“光景三点钟,可以来了。”黑牡丹道:“索性五点钟,小花园吃茶吧。”周三连连答应道:“很好很好,我正想小花园去喝茶,苦的没一点儿暇。明儿那么有得小花园去喝茶哩,还须瞧瞧那个书画会呢,不知道可有名家的书画在里头吗?”黑牡丹又仔细叮咛了一阵,始放周三出去。吾且慢说。
且说那周三,出了长春里,坐上包车,江北阿三问到哪里去。周三道:“群玉坊,群玉坊。快点儿,快点儿。”江北阿三答应一声,如飞而去。须臾已到,宝善街群玉坊口,周三便跳下车来,一溜烟,溜进第五家碧玉楼谢秋云房里,一迭连声地叫道:“拿请客票来,拿请客票来!喊个双台下去,扒翅扒翅,快点快点。”(风头出足,谨防节上。)房间里的阿金姐,连忙堆上笑来道:“周三少,咦!要照应先生哉。”赶忙着端上笔墨砚台,请客票、局票等项。周三便提起笔来,横七竖八的乱画了一阵。墨汁淋漓,染了阿金姐一手。阿金姐道:“水弄得多哉,倪手浪才是勒浪哉。”周三笑道:“越多越来呀!”阿金姐瞟了周三一眼,笑了一笑,自去交给相帮的,按着开载的住址,一张一张的请去。阿金姐又忙着替周三烧鸦片烟,周三便对面躺下,四面一瞧,说道:“秋云呢?”阿金姐道:“堂唱去哉,就要来格。”于是抽烟胡闹了一阵,那相帮回报道:“海南春请客,说晓得哉!青莲阁请客,说就来。其余通通勿来浪。”周三点点头道:“什么说,其余通通没有请到呢?那么不得了,连我自己只有四个人,哪里可以吃双台呢?”(有点滑气露出来了)阿金姐道:“喊野喊子下去哉,前趟朱七少,独个子吃双台得来,四个人那哼说吃勿来双台呢!并且作兴还有朋友来呢。”周三道:“那朱七是天字第一号的瘟生呀!说他做甚?我是有老规矩的,八个人吃一台,九个人吃双台。别人家九个、十个挤着一个台面上,脸都不要的,我却做不来。这几个人要我吃双台,这么的瘟,我也不肯。”阿金姐道:“停儿朋友到齐了,再说吧!”(含糊得妙,实已看透周三居心。)
接着,王八到来,道:“孙直夫说,同你没有叙过,他所以不肯来应酬。”周三听到这一句,从烟榻上直跳起来道:“不肯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