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影影,悠悠扬扬飘下一张简帖,落于庭前。裴爷大吃一惊,忙着丫环到庭前看来是什么东西。丫环领命执灯到庭前地下一看,见是个黄柬贴,忙弯腰拾起,走到上面送与裴爷。裴爷接过一看,见柬贴一个,上写:“玉阙掌桂仙吏吴刚致意司寇裴君。偶见名楼,亦生倾慕。其间多少有情这人,多少有情之诗,多少有情之事,非佳名不足以留其胜迹,如‘餐松’、‘倚翠’、‘双凤’等名,皆才人后着。即司寇未言之‘留云楼’,亦算巧思,犹非奇绝。刚于桂下用玉斧磨琢二字,以为君家楼名,令人惊奇诧异,以成一段佳话。匾三字并诗一首,已书于司寇新楼,可上楼一看,便见分晓。”裴爷看完柬贴,又被一阵香风吹去,柬贴已不在手中。裴爷连称异事。便向夫人同一子二女说了一遍,大家各吃一惊。裴爷站起,命丫环掌灯,同夫人一女二女齐登高楼。
此楼后半截靠河,一带雪洞,推去窗子,可以眺远。后半截在花园内,上面楼中卷簷内本横一退光漆匾,约有三字宽,未曾写字。匾下即是一带粉屏。裴爷到楼上,正值灯月交辉,光射匾上,三个金字乃“听月楼”,下写“掌桂仙吏题”。夫人不通文墨,并不则声。裴爷与两位小姐寻思,“听月”二字意味颇见生新。旁有以松插嘴叫声:“爹爹!楼名‘听月’,虽是仙笔,而文理欠通。只有赏月、玩月、踏月、见月,月乃太阴之象,无声无臭,从何处听起?此名似乎不妥。”裴爷也觉以松言之有理,连连点头。绮霞道:“兄长且慢批评仙笔,请看粉屏上诗句,自然明白。”裴爷命丫环将灯移近屏前,大家细看那诗,是七言绝句一首。只见上写道:听月楼高接太清,楼高听月更分明。
天街阵阵香风送,一片嫦娥笑语声。
后写:“咏听月楼句可博司寇一笑”。
裴爷见此诗句,与儿女们恍然大悟“听月”二字之意。以手加额道:“楼名得此仙笔,千古留方矣。”说罢,命丫环移灯,照着一同下楼,重新入席,共饮香醪。夫人道:“据仙柬云,老爷未言之‘留云楼’,可是这个名么?”裴爷道:“一丝不错!”夫人笑道:“真是活神仙了!”裴爷道:“明日朝罢回来,摆了香案,上匾谢仙。”夫人道:“正该如此。”说罢,大家畅饮一会儿,尽欢而散,回房安寝。
过宿一宵,次日起来,裴爷朝罢而回,命家下对楼摆下香案,同夫人儿女到楼前,有丫环铺下红毡,裴爷至亲五口大拜八拜,答谢上仙题楼之恩。拜毕起身,又在楼上游玩一会儿。正才坐下吃了一杯香茶,见一个丫环禀裴爷道:“楼下有家人来报:老爷两位同年,宣大老爷已起用侍读学士,柯大老爷已起用太仆寺少卿,俱代家眷来升见过了。方才有名帖来拜候老爷,请老爷示下。”裴爷点头:“知道。”吩咐下面家人,打轿伺候回拜两处。丫环答应,下楼去了。夫人问道:“来拜老爷是哪两位同年?”裴爷道:“这两个同年,总是江西南康府建昌县人氏。一姓柯,字直夫,号秉正,为人迂拘执构。一姓宣,字学乾,号行健,为人温雅和平。同为甘氏这婿,乃两姨连襟。前因公事挂误,今复起用来京。可喜有几个同年,不时聚首谈心。夫人且与儿女们少坐片时,下官失陪了。”夫人道:“老爷请便!”
裴爷起身下楼,一直出外上轿,带了四名家人,先去拜宣侍读。见面各叙寒温阔别,又说到有子登鳌,年已十六,入过学了。裴爷也代他欢喜。即告别上轿去拜柯太仆,叙礼送茶,也谈一番寒温。柯爷问裴爷道:“年兄有几位令郎令媛了?”裴爷道:“一个小儿,两个小女。”旋问柯爷几位令郎令媛。柯爷道:“一个小儿,一个小女。”裴爷道:“你我俱有后人可继书香,但不知闺中掌珠拾于何人之手?”柯爷道:“事有定数,何必为儿女情长!”裴爷笑道:“年兄言之极是。”说罢,起身告别柯爷。苦留便饭,裴爷道:“今日还有公件未完,容日再来领情罢,将来一秉。”下阶出去,柯爷送出大门,见裴爷上轿去了,方转身入内。
才到腰门口,只听见中堂上一片喊叫之声,倒把柯爷吃一大惊。连忙进去一看,原来柯爷的太夫人甘氏,年已半百,秉性忠厚,又兼一身是病,膝下只生一女,名叫宝珠,年已十六。他生得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女工有描龙刺凤之能,丈墨有二西五车之富,待字择婿,未曾出阁。侍女如媚、如钩随身服事,也有几分姿色,终日相伴小姐在闺房,足不出户。父母十分钟爱,只有柯爷不喜女儿吟风弄月,以为古今佳人才子多由于诗,私心挑逗,成人话柄。屡责女儿,无奈女儿酷好吟诗,虽屡被责辱,犹背后吟咏。柯爷一生多疑,每被觉察出来,大闹几常因此父女人和意不和。柯爷又因无子,用千金在苏州买一艳妾,本是水户出身,生得有七八分姿色,虽不能诗,也知认字,枕席上又善于奉承。柯爷被媒人哄诱上钩,买了回来,取各秀林,收在房中。过了几年,生了一子,柯爷分外欢喜。因子贵母,越发宠爱秀林。其子到了六岁,延师教读,取名鸣玉,生来聪明,过目成诵。十岁上四书五经俱已了然。柯爷爱子心重,且又爱妾,言听计从。夫人见柯爷宠妾灭妻,又遭遢女儿,心中气忿不过,与柯爷吵闹几回。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