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摩睡到五更时分,方才酒醒;想起心事,遂翻身要对殷尚赤说话。不期满鼻中一阵阵脂粉香气,心中不胜惊骇,连忙开眼。这几个妇人听见床上响动,便来揭帐,送进一盏香茶,笑嘻嘻说道:“请新大王吃杯苦茶解渴。” 王摩听了,只道是自己山寨中的小校服事惯的,又因果是酒多口中作渴,便坐起接来吃完。揭帐一看,不胜诧异。又见许多妇人侍立,忙跨下床来道:“这是什么去处?俺怎的在此?”一个妇人忙上前,笑说道:“ 今夜大王万千之喜,万千有缘,来到我女寨主香房翡翠衾中,沉眠到晓。明日成亲,共结百年夫妇。”王摩听了,作怒道:“ 你女寨主什么人?休错寻对头!”那妇人笑说道:“你两个正是一对,怎么会错?我这太阴老母是烟花寨主,风月魔君。能斩上将之头,貌夺英雄之魄,任你智巧,撞入迷魂,难脱机关。昔日夫唱妇随,今乃文君新寡。常悲虎帐之凄凉,每怨兰房之岑寂,是以闻名下嫁,愿续鸾胶。今日坐产招夫,乐调琴瑟,望乞允从,莫辜盛意。”王摩听得又好气又好恼,举步要走出房。早被一众妇人拦拦扯扯的笑说道:“世上只有妇人假装娇,那有男子作惺惺之理?大王不要孩子气作腼腆,做杀风景的事!”说罢便来撒娇撒痴,疯癫癫的款留。王摩一时被这些妇人歪缠得气不得,笑不得,又认真不得。因暗想道:“原来昨夜吃醉,却吃他们安排了来。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怎肯做这淫污勾当!若使性发,恁几个婆娘吃不得几拳。俺又自来不打笑脸,又说俺欺压婆娘,可不污名?好歹等个空处走脱,才是道理。” 遂立定不走。早是房外搬入美酒美肴,众妇人便摆满子一桌,来请洗脸受用。王摩见了,觉得阵阵酒香钻入鼻来,便欢喜道:“且受用些再计较。” 遂洗过手脸,坐下便吃。众妇人便来围绕劝奉。一时劝得殷勤,吃得豪爽,渐有醉意。王摩便要想脱身,两眼只看着房门。早被众妇人知觉,忙笑说道:“我太阴老母外立险堑,内有坚垣。英雄已入彀中,任你本事也硬不出去,则索安心在此,休惹他孤阴独火,阳不胜阴,枉自送命。” 王摩不听,便涌身走到门首。往外一看,果见四处墙高九仞,层层门户牢栓,心中十分焦躁。早被众妇人来一顿软款,将他劝入房来,奉他酒食。王摩只得将酒出气,早已入了醉乡。
这殷尚赤忽被人缚住,忽睁眼一看,知是官兵,便不言语,由他缚去,等酒醒了算计,便将两眼紧紧闭住。不期一霎时人静火灭,只听见养婆在地下哼叫痛苦。连忙挣脱绳索,走入灶去,点了火来,解放养婆。再四下一照,并不曾遗失物件,只不见了王摩,被人抬去。养婆不胜号哭,殷尚赤只急得没法。急了半晌,因想道:“这是金朝地方,怎得有人觉察,便来捉去?怎又将我弃下,这是什么缘故?” 因又想道:“ 幸喜将我弃下,好歹等天明了,入城去打听救出。”遂问了入城去路,便自去炊煮,吃了顿饱,对养婆说道:“我哥哥不知被甚人捉去,料他必在城中。我今出去访着救回。”此时天已微明。提了朴刀正要走出,忽村内人走来报信,扯了养婆到侧处说了一番,村人自去。养婆听了这个消息,便不胜跌脚捶胸,来对殷尚赤说道:“谁知我侄儿被强人劫去!如今怎么处?” 殷尚赤见有了下落,便惊惊喜喜问道:“若是强人劫去,一些不妨。你这里有什么强人,敢来劫我哥哥?” 养婆道:“ 只因我侄儿回来,惊动远近,不因亲者强来亲。我前日原劝他寻头亲事,却又不肯。如今被他强媒 硬 娶,不 怕 他 不 肯 了。虽 是 好 事,却 是 被 人 耻笑!”遂细细说出缘故。殷尚赤听得哈哈大笑道:“ 这太阴老母倒会捡汉子,却也门户相当。只不知我哥哥可情愿配这二婚妇人?我去问来。” 遂提刀出门,一径赶到独火山下。见山上寨门紧闭,许多军校严守,便举刀仰面高声大叫道:“二婚再醮,也要有个主婚说合。怎敢恃强抢夺新郎,私自成亲!我 是 新 郎 的 兄 弟,来 做 主 婚,快 开 寨 栅,说 个 明白!”
众喽罗见这人舞刀叫骂,即着个飞报人去道:“山下来了一个汉子,说是新大王的兄弟,来作主婚。骂寨主没廉耻,强夺男人,私自苟合,赶来要与寨主说个明白。” 太阴老母听了,勃然大怒道:“ 这是我心爱的冤家,自行择配,有谁主婚!尚未成亲,便有人揭我长短,若不显个手段,后来便要家亲连着外亲,一发背地饶舌,离间我好夫好妻。我恼的是六亲眷属,若不杀绝,怎使他死心在此同我快活!”即时卸去衣装,换了全身披挂,翻身上马,喝叫开门,扑喇喇一骑马冲下山来,大喝道:“可知我太阴老母六亲无分,独自创立?今日招配丈夫,谁许你来作乔家公管闲事!” 殷尚赤忙将他一看。你道是怎个模样?但见:
滴溜溜圆睛黑漆,乱蓬蓬散发焦黄。胭脂染就樱桃,铅粉饰成杏脸。声音洪亮,的是杀七夫而有余;状貌狰狞,果乃断六亲而不足。体丰肉厚,道不的袅娜丰姿;脚大眉粗,岂称得苗条韵妇?中年失配,炎炎独火频烧;半老无夫,惨惨太阴凝结。妄想结丝罗,混杂鱼龙难变化;希图偕伉俪,成群犬虎不相投。山前老母争持,房内英雄醉倒。
殷尚赤看罢,不禁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