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个大家出身,志大心大,终不肯久屈下位。况且与知县同城,衙门只隔一墙,看见知县收漕征税,雪白的银子抬出抬进,岂有不眼红心热的!一心一念总要做一任正印官,才遂心愿。但是没有这一注过知县班的款项,也只好留以有待。有一日,在知县的签押房里谈间,瞥眼看见书架角上放着一个玻璃方瓶,里面装着黑而且黄的物事。陈县丞是留心时事的,回眼望着知县道:“堂翁这书架角上一纳子鼻烟,是新买的吗?” 知县道:“兄弟那里有闲钱去买这些废物,不知几时翻腾出来的,还是先世留下的。阁下问他干什么?” 陈县丞道:“不瞒堂翁,晚生平生什么烟全不沾,只这鼻烟一样,从小儿闻惯了的,总觉离不开。这两天存的闻完了,新的没买来,忽然看了烟,觉着鼻孔里痒痒,似乎有点像发鸦片烟瘾的样子。” 说着便笑个不止。知县道:“既是阁下赏识他,兄弟放着也没用处。” 返身伸手在书架角上将一瓶鼻烟拿过来,递给陈县丞说:“阁下不嫌弃,请带回去用罢。”陈县丞赶紧起身接过来,掀开塞子,略微挑了一些,在桌上,用中指拈着鼻上闻了一闻。故意说道:“味道很好,可惜霉了一点。然还将就可以闻得。” 谢了知县,带回自家衙门。在鼻子上又细加评品,其味酸而带膻,无一点躁气,确是最上上品。用干布把玻璃瓶揩抹干净,又用红纸包好。便向知县求了一件差事,借着名目进了省城。在藩台衙门禀了到,找着执帖门上,花了十串钱的门包,求他把这瓶鼻烟送进大人。那执帖大爷接过手,打开包一看,只见大半瓶烟,脸上显出有些不愿意拿进去的样子。经不住陈县丞左一央求,右一哀告,又看这十串钱的面上,好在大人常说的:“是好东西,不能够多得。”或者他这半纳子烟果是好东西,合老爷子式,也不可知。恰好有一件事要上去回,便顺带上去。藩台大人视是鼻烟如性命一样的,见了鼻烟天大的事都不管了。叫:“快打开包来看。” 一见是个四两纳子描着金花,里面装着只有六成烟。像水沉香色,先哈哈地笑道:“好陈东西。” 即把扎口的红绒解脱,拔去塞子,挑出二撮在烟碟上,细细地一闻,又把桌上摆的几只壶儿里的烟撮出二种,比较着在鼻子上闻一回,评一回,望着执帖门上说:“这那里来的?真是上品。咱们这几种烟全赶不上这味儿。”执帖门上回道:“是陈县丞孝敬老爷的。”藩台道:“你去问他,这烟是那里谋来的,还是家藏的?” 执帖门上下去问了陈县丞,上来说道:“陈县丞说:他一个区区磕头虫那里还有什么家藏,这烟是那知县家藏的,他晓得老爷到处物色鼻烟,他问那知县买了来孝敬老爷。陈县丞又说:他并分别不出烟的好坏来,不过看着颜色似乎不是现在的东西,冒昧呈上来,老爷尝不中,丢开结了。” 方伯道:“ 难为他留心,这烟现在花了钱都买不出的。难为他晓得我讲究这烟,那知县难到不晓得我要物色陈烟吗?家里现成有的,都舍不得让给咱们一点,还要陈县丞问他买了来,咱可白栽培他了。你再去问陈县丞花了多少钱,叫帐房里还人家。他一个佐杂,可怜几两七折八扣廉俸银子,靠着养家活口。咱们生受他的,心也不安。”执帖门上道:“陈县丞再三向奴才说,这半纳子烟孝敬老爷,实在亵渎得很,老爷要赏还他的价,他怎么敢领?老爷要可怜他,随便什么时候栽培一下,他就今生吃着不尽了。”方伯点点头,颇以此话为然。便吩咐叫他公事办完快些回去,地方要紧,不要尽在省城耽搁。执帖的照着传谕了陈县丞。过了几天,县里出了一桩不相干的案子被人上控,方伯便借着这个上控,把知县撤任,就委了陈县丞就近代理,收了个全漕。闲话少叙,言归正传。
  余宝光自物色得了两瓶鼻烟,加意地装璜,外面做了黄缎子绣花棉套,一层一层包裹熨贴,叫了贴心家人拿着手本送到院上去。指望这宝一定打着了孤钉。谁知天下的事是万万不能叫人料得着。一霎时家人回来说:“是巡捕卢大老爷说:大人向来不收属员的馈送,不便往上拿,叫原物带转。又说如一定要送,请老爷亲自过去一趟。” 宝光闻听卢巡捕话中有话,未曾不明白。但是我是内线走好了的,还怕他刁难我!说着便叫家人雇好轿夫,带着鼻烟亲自来到巡捕房。见了卢巡捕。卢巡捕接待进去很似亲热,格外要扯交情。宝光便说:“这一匣鼻烟是大人当面吩咐兄弟办的,好不容易今日方才办到。请老兄替呈进去,兄弟好销差。” 卢巡捕用眼睛只朝着宝光脸上望了又望,说道:“这匣子里光是鼻烟吗?如夹着别样,是不好往里送的。将来有什么笑话,兄弟可担不起。润翁须自己斟酌,大家都是同寅,不要怪兄弟没有照应。”宝光明明猜着卢巡捕想他个一百八十的门包,故意地装作糊涂,硬不买账。说:“是老兄能替兄弟进呈上去就费神不了。如若老兄不能替兄弟进呈上去,也只好改日等大人问起来的时候,兄弟当面回罢了。” 卢巡捕见他不认这笔账,也就懒得再去向他纠缠,好在权操在我,那时闹出笑话来,叫做木匠做枷自作自受,谁也怪不得谁。便悻悻地拿着鼻烟匣子说:“润翁,且在官厅候着罢。” 一直地进宅门,向签押房走来。正正思中丞坐在椅子上看公事,卢巡捕走上去回道:“余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