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读书?”又园道 :“我不从先生。晚上家叔回来,自己教我。” 雪畦道 :“听说外国字只有二十四个字母拼起来,就可以成文,不知你可认得?”又园道 :“岂止二十四个,有二十六个呢。那自然认得的。” 雪畦道 :“就请你代我写了那二十六个字母出来。等我先认认,等认得了,再设法。” 又园答应了,就在身边取出铅笔,寻出一张表心纸,写了出来。又教了一遍,又在每字之下注一个中国字音。雪畦谢了,又谈了一会,方才辞了出来。
回到成章栈,取出那一张表心纸来,叽哩咕噜的乱念。他莫说外国字不认得,便连注的中国字也是不认得的,所以愈念愈不对了。他自己也不得而知,一连念了三天,连起头的ABCD四个字还分辨不出来,心中恨极。想道 :我何必要学他,此刻有了三千多的本钱,不如自己做生意的好。定了主意,便把那张表心纸撕掉了。
正打算着不知做甚么生意好,忽然一个人送进一封贴子、一张知单来。问道 :“这里可是花老爷?”雪畦吃了一惊,暗想道 :何以叫起我老爷来?只得含糊答应道 :“是。” 那个人便把知单贴子递过来,雪畦接了贴子在手,看了又看,只见签条上自己的姓一个“花”字是认得的,花字底下一个“大”
字也还认得,大字底下还有两个字便不认得了,那两个字底下又有“雪畦”两个字,是当日求人起别字时,经人教过的,也就认得。但是这雪畦两个字,却写得小了许多,旁边又有一个不认识的字。看了两遍,然后把贴子抽出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只有一个“日”字是认得的。下面一行端详了四五遍,模糊仿佛连猜带认的似乎是“陶庆云”三个字。看到角上还有两个小字,只认得打头一个“六”字。再看那知单时,那个字写得更奇怪了,竟是横着写的,一排一排犹如外国字一般。顶上头那一排,是每字不同的,自己姓花的“花”字却也在上面;第二排是六七个“大”字;第三排、第四排的字都不认得,却每排都是一律的,底下也有好些小字,“雪畦”两个字也在上面,看了半天,莫名其妙,又看看那送贴子的人,那人正等得不耐烦,便说道 :“陶老爷请你吃酒,去不去?”雪畦恍然大悟,想道 :“怪道呢。我说这东西很面熟的,原来是请吃酒的请贴,便道 :“请几时?我来,我来。” 那人道 :“明天六点钟。”雪畦道 :“晓得了。” 那人道 :“请老爷在知单上打个字,我好拿去请别人。” 雪畦暗想道 :上海好大规矩,请吃酒还要签字的呢。想罢,便道 :“我签,我签。” 在桌上一看,并无笔墨,自己本不会写字,乐得推道 :“我这里笔墨不便,等我到外面去签了来。” 说罢,连贴子一起拿到帐房里,见了帐房先生道 :“费心,陶庆云请我吃酒,那来人要我签字,我是初到上海,不懂这里规矩要签在那里的。费你心代我签了罢。” 帐房先生笑了一笑,代他写上一个“知”字。雪畦了过来,说声费心,把那知字重新看了又看。一路走回房里,便连贴子一起还了那人,那人道 :“这贴子是要留下的,老爷如果客气,明天当面譬帖罢!”说着放下帖子,拿了知单自去了。网雪畦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疑惑。欢喜的是在广东时,人家叫自己总是阿雷、阿雷的,提着名儿叫。到了上海,居然有人叫我老爷,这一乐,真是乐得要手舞足蹈起来。疑惑的是,那送帖的人叫我明天当面逼帖,我一向只知道逼讨债与及开赌馆时,人家输光了,要逼人家剥衣裳,这是我干惯了的,这个逼帖却不知如何逼法?心中踌躇不定,好在陶庆云不是十分客气的朋友,且等明天再说。到得次日,便如油锅上蚂蚁一般,眼巴巴盼到五点半钟,便锁上房门一径走台口洋行。只见帐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茶房在那里磕睡,雪畦问道 :“陶买办呢?”
那茶房呵欠着起来,答应道 :“今天是礼拜,买办没有出来。”
雪畦愕然良久,道 :“他家在那里?”茶房道 :“在二马路庆新里。” 雪畦暗想,莫非在家里请么?于是搭讪着出台口洋行,一路问讯。问到了二马路庆新里,看见一扇陶公馆的牌子,这回不比寻魏又园的那回了。一直上去打门,里面一个老妈子出来开门,雪畦便问 :“陶买办是这里么?”老妈子道 :“是。”
雪畦便要进去,老妈子道 :“不知道。” 雪畦又愕然道 :“到那里去了?”老妈子道 :“不知道。” 雪畦不觉大失所望,怅怅回到栈房。已是六点多钟,茶房开上饭来。雪畦一面吃一面生气,暗骂陶庆云岂有此理。及至饭已吃完,茶房带了一个人进来,送上一张条子说道 :“请吃酒。” 雪畦接来一看,上面写着 :“花雪畦”三个字,接着底下还有“大人”两个字是识的。其余一字不识。当中有一个“五”字又是识的,再往下看,看到末末了一个“陶”字也还勉强看得出。皱着眉头道 :
“这是那里来的?”来人道 :“是麦家圈新新楼。” 雪畦又恍然大悟道 :“原来他请的是馆子。” 随对来人道 :“就来。”
随即仍旧锁了房门,向茶房先问了路径,一路寻到新新楼。
入得门来,自己还不知是这里不是,又格外小心向柜上的人问一声 :“这里是新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