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夕,怕见月光王。月园月缺只十五,郎去郎来不可量。
  其九
  今夕是何夕,强笑媚良人。怕郎憔悴因侬病,惜郎劳苦慰郎心。
  其十
  今夕是何夕,生离共死别。死别能期会九原,生离两地惟啼血。
  束生道:“‘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今夕之吟,殆不减琵琶调也。我江州司马泪枯肠断矣。”泫然流涕,几欲失声。翠翘气咽不能语。久之,道:“郎毋作儿女态,旁人观之,谓郎无丈夫气。登程切忌悲哀,愿郎节情节伤。岂不闻丈夫虽有泪,不洒别离间乎?”束生道:“余非不知,但情伤至此,儿女情长,英雄之气自减。且以重瞳之勇杰,而不免虞兮奈何之叹。乃知血性男子,正不以斩情绝爱为高也。况我与子乃才人淑媛之辈耳。情之所锺,正在我辈。虽质之父母国人,庸何伤乎!”翠翘道:“郎言及此,爱侬深矣,岂侬反忍割爱?但明日远行,风霜道露,羁旅程途,以过伤之体冒之,非所以为之珍重也。”
  满斟一钟,递与束生道:“愿郎满饮此觞,妾吟诗一首,以广郎意,以壮行色。”束生接过酒来道:“喉间哽咽,实饮不去。”翠翘道:“别酒须当强吞以解悲。”乃吟古诗一绝云:
  千里不为远,十年归未迟。
  同在乾坤内,何须怨别离。
  翠翘喉音清绝,如怨如诉,如泣如慕。束生道:“此诗哪里解得我愁烦,徒愈增我抑郁耳。”翠翘道:“然则歌‘大江东去’何如?”束生道:“神疲力倦,百事俱不合意,我待欲睡也。”翠翘道:“只恐春色恼人,眠不得耳。”束生道:“此春宵一刻值千金时也,何得虚度过了。”翠翘道:“如此妾叠被铺床,郎君好安寝矣。”束生携手道:“今宵共宿芙蓉帐,明日凄凄可奈何!”翠翘道:“流水未干容未老,他年依旧驾银河。”遂登床。二人正是浓桃艳李之时,恩爱情深,难丢难舍,尤云滞雨,不禁情之溢洋也。直至五更方罢。正是:
  话向枕边说不尽,隔林鸡唱又天明。
  束生起来,梳洗未完,而征车已迭催矣。此时再不能留恋,别酒三杯,保重二字,含泪而行。翠翘还欲送至门前,忽束正同合店亲友,俱到厅上来送束生起身,翠翘遂不能远送,惟立屏后洒泪而已。束生将行李发完,又走进来对翠翘道:“我去,卿当耐烦。”深深一揖,泪流满脸。翠翘不能答一字,流泪点首而已。束生割爱分襟,拜辞了父亲,别了亲朋,上马南回。
  到了王家营,过了黄河,写船竟枉无锡,又五、六日渡江,已到家矣。束生到了自家门首,恐怕宦小姐有些风声在耳朵里,不免有些忐忑。但已到家中,怕不得这许多。大着胆,放开心走将进门。
  这束生从母死之后,就是宦小姐掌管家业。丫头忙报小姐,小姐连忙出迎道:“相公,恭喜回来了。”束生连连作揖道:“久别,久别。”小姐道:“店中俱好吗?公公康健否?”束生道:“爹爹精神倍常,店中生意茂盛。岳父、岳母安吗?”小姐道:“好的。他说要讨个得用的丫头来伏侍我,不知几时方讨得中意的送来哩!前有书一封,白镪一百,寄与相公买书籍的;潞绸四匹,送公公的。”束生道:“多谢,已收了。”小姐吩咐厨下整酒,与相公洗尘。那些家人、小厮,丫头、媳妇,一齐俱来磕头。此夜尽欢而散。
  正是新娶不如远归,其恩爱自不消说。束生起初还怕她晓得,打点些诰言回复。若问起此事,便直头说个明白。那晓得宦小姐一言不犯,束生不好题破。忖道:“她既不晓得,正好瞒她。我若说明,倒是剔牙齿惹风了。”又想道:“翠翘叫我到家即便讲明,此言亦是。迟一日便不好说了,待我替她讲个明白。”又想道:“今日我初回,正是欢天喜地,忽然说起这桩公事,她若贤惠,体谅到丈夫方回家,不与我理论便好。万一一个鬼头风发,变了脸,闹将起来,成何体面。今日且睡了,明白打听手下人,内中若有些知觉,再讲未迟。若是竟不晓得,且瞒着又作计较。”含忍胸中,究竟不言。
  看官,你道后来许多事,都只因少了这一说。所以,天下事到该讲的时候就要讲,失时不讲,便错过了,后日想着要讲,轮不到你了。
  束生次日上下一访,并无一些儿风声。一老仆道:“半年前飞传此事,小主母不信,束刍自临淄回,真情尽吐,小主母知得,大怒道:‘奴辈离间家主,情理难容。’拔去了四个门牙,其说遂息,再无一人提起,小主母谈笑自若,却不象个知道的。相公当时就该以书信相通,再不然娶定之后也该与闻。如今年深日久,竟不提起,相公若说,又是讨气恼了。”束生点头道:“说得好,则索瞒到底罢了。”老仆道:“如今议论也定了,哪个敢复开此口。况相去几千里,要瞒也尽好瞒得。”束生遂决了主意,竟不题起。
  在家中过了两日,收拾礼物,到丈人家去探望。丈人往京中去了,丈母接着,欢天喜地。待了一席酒,讲了些家常话,并没有一言干犯娶妾之事。束生拜别回家,暗忖道:“此事真做得机密,两家竟若不闻。只是一件,我妻子信得我太真了,拿定我不娶妾。又道我娶妾必不瞒她,所以人言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