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门,就去寻死,到官也要连累我父亲。他费了四、五百银子讨个人,不曾成亲就死了,怎肯甘心。罢罢,拼得一死,放在胸中,且随他到家。如不妥贴,死在他那里,也就不连累我爹妈了。”抬头看见桌上一把剃刀,翠翘起身,轻轻走到桌边拿了,将汗巾包扎,藏在袖里。
  忽然,马龟走进房来,道声:“娘子,好去睡了。”翠翘不答,那马龟替她解脱衣裳,上床成亲。可怜倾国倾城色,一任狂风妒雨欺。她这嫩芯娇香,哪惯狂风骤雨。游蜂浪蝶,岂识惜玉怜香。马龟酒色昏迷,放倒头一觉睡去。翠翘枕上流泪道:“可惜王翠翘,就断送在恁的个人身上。”辗转无眠,乃成《见狂且》九章。
  其一
  乃见狂且,狗如其人。
  狺语哮声,不入人伦。
  我得何罪,与之为亲!
  其二
  乃见狂且,沐猴蠢粗。
  非儒非客,令令如卢。
  我得何罪,以之为夫!
  其三
  乃见狂且,叹我红颜。
  我贫而嫁,岂曰姻缘。
  我得何罪,以之为天!
  其四
  乃见狂且,其老如父。
  父兮君子,彼猾而蛊。
  我独何罪,以身伴虎!
  其五
  乃见狂且,鬼面蛇心。
  反复张皇,进退变更。
  我狂何罪,以嫁伊人!
  其六
  乃见狂且,藏头露尾。
  度彼行止,使我心悔。
  我独何罪,以人嫁鬼!
  其七
  乃见狂且,心灰欲死。
  金屋婵娟,勤余仰止。
  我独何罪,不得其处!
  其八
  乃见狂且,如狐假虎。
  本非其质,绥绥自露。
  我独何罪,以之为伍!
  其九
  乃见狂且,枭张狼顾。
  原非我流,胡为我晤?
  非我罪也,姻缘之误。
  天明,马龟起来收拾行李,打点离京。早有终公差来相探,见这个行径,道:“马爷何日荣行,令岳打点相送。”马龟不能掩道:“只在今日。”终公差道:“成亲也要三日,今日小弟有薄酒一杯,为马爷饯行,明日早发罢了。”马龟没法,只得又停了一日。
  到三朝,马龟收拾了一辆小车,雇两个脚夫,载了翠翘,自家骑了一匹蹇驴,发行李出京。却好王员外同王婆儿女一齐来到,翠翘心如刀割,泪似湘江,一句话也说不出,倒身四拜道:“女孩儿止于此了,善保暮年,看弟妹们长进吧。”王老夫妇哪里回得一字,只道得一句:“你好保重”,便哭得咽硬喉干,西风猿断。马龟行色匆匆,催赶起行。王员外留不住,只得同送一程。
  一路上哭哭啼啼,何曾歇口。来到五里亭,终家父子早已提壶挈盒,在那里等迎着道:“马爷今日南回,薄具一樽,少壮行色。”马龟道:“昨日过扰,宿酝未醒,今日怎么又叨远送厚爱。”只得跨下驴儿,就在店中坐落。终公差外备一盒一壶,与翠翘子母在里边坐。他母子们这时节才得在一处。王婆问:“女儿光景何如?”翠翘道:“娘,你女儿落在这人手里,生则无凭,死则有准矣。你把女孩儿一刀割在肚肠外,再不要想儿的好日子。”
  王婆忙问所以,翠翘道:“娘不要问,言之伤心,则索吞声忍气。木已成舟,听他怎生摆布我,听我怎生对敌他罢了。”王婆再四叮问,翠翘道:“入门三相,便知其家。听言三句,便知其品。越王在流离颠沛之中,不失夫妻君臣之冀,人知其必兴。今此人,外则主仆分明,内则鲢鲤不辨,此非大人家,必假斯文也。以数百金娶妾,应是富翁行径。我看他鬼头鬼脑,到归房后犹摇摇无主,似不欲成姻者。仔细思量,恐事抉裂。捱至更深,方进房来。此非千金买妾之主,乃以儿为奇货可居之人也。家有千贯,身值千贯。彼既以数百金娶妾,明??正娶,满京中俱知儿颜,亦尽堪留爱。既得此美妾,岂不留住周年、半载,以畅其情。乃头一日成亲,第二日就要起身,若非终公留,昨日已出都门矣。若云怕正妻,一发不该就行。以新娶爱妾送入虎口,有此情乎!此人也,未必有妻。其住居也,未必在临清。不是讨我作美人计,定是以我为行头,再不然则娼家流也。三者之间,必居一于此矣。其言语失措,忽呼秀妈,忽呼妈妈,忽呼大娘,二、三其说,已是可疑。
  又听跟随人道:‘家里等人久矣,急早收拾回去。’彼失言道:‘正是哩,我心中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去。秀妈是极多心的,不要等她赶进来,还是一场把戏哩。’一人道:‘这个了得,若她老人家自赶进来,看见你替这行货如此,连我们都是一顿好骂,你的打闹不消说起。’大家一齐踌躇道:‘正是,快些去方好。’他道:‘我巴不得今日就离开了北京,怎奈耽搁不能脱身。’此言虽不十分明白,却句句有碍着我的。我早起临妆,那跟随的长子叫我‘翘姐,快些梳头吃饭。’我把眼看他一眼,他连连改口道:‘姨娘,姨娘。’天下岂有家主公的爱妾,用人敢如此放肆胆大乎?其中之可疑还多,不能细记。即此三言三相,已非良善人家矣。你女儿生是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