帚苹蘩之妇,既可生男育女,又能宜室宜家。自少至老,没有一日空闲、一时懒惰。开花放蕊的时节,是她当令之秋,那些好处都不消说得,只说她前乎此者与后乎此者。自从出水之际,就能点缀绿波,雅称荷钱之号。未经发蕊之先,便可饮漱清香,无愧碧简之誉。花瓣一落,早露莲房。荷叶虽枯,犹能适用。这些妙处,虽是她的绪余,却也可矜可贵。比不得寻常花卉,不到开放之际,毫不觉其可亲;一到花残絮舞之后,就把她当了弃物。古人云:“弄花一年,看花十日。”
想到此处,都有些打算不来。独有种荷栽藕,是桩极讨便宜之事,所以将她比做美人。
我往时讲一句笑话,人人都道可传,如今说来请教看官,且看是与不是:但凡戏耍亵押之事,都要带些正经,方才可久。
尽有戏耍亵狎之中,做出正经事业来者。就如男于与妇人交媾,原不叫做正经,为什么千古相传,做了一件不朽之事?只因在戏耍亵狎里面,生得儿子出来,绵百世之宗祧,存两人之血脉,岂不是戏耍而有益于正,亵狎而无叛于经者乎!因说荷花,偶然及此,幸勿怪其饶舌。
如今叙说一篇奇话,因为从采莲而起,所以就把采莲一事做了引头,省得在树外寻根,到这移花接木的去处,两边合不着榫也。
元朝至正年间,浙江婺州府金华县,有一位致仕的乡绅,姓詹,号笔峰,官至徐州路总管之职。因早年得子二人,先后皆登仕路,故此急流勇退,把未尽之事付与两位贤郎,终日饮酒赋诗为追陶仿谢之计。中年生得一女,小字娴娴,自幼丧母,俱是养娘抚育。詹公不肯轻易许配,因有儿子在朝,要他在仕籍里面选一个青年未娶的,好等女儿受现成封诰。
这位小姐既有秾桃艳李之姿,又有璞玉浑金之度,虽生在富贵之家,再不喜娇妆艳饰,在人前卖弄娉婷。终日淡扫蛾眉,坐在兰房,除女工绣作之外,只以读书为事。詹公家范极严,内外男妇之间最有分别。家人所生之子,自十岁以上者就屏出二门之外,即有呼唤,亦不许擅入中堂,只立在阶沿之下听候使令。因女儿年近二八,未曾赘有东床,恐怕她身子空闲,又苦于寂寞,未免要动怀春之念,就生个法子出来扰动她:把家人所生之女,有资性可教面目可观者,选出十数名来,把女儿做了先生,每日教她写字一张,识字几个,使任事者既不寂寞,又不空闲,自然不生他想。哪里知道,这位小姐原是端在不过的,不消父母防闲,她自己也会防闲。自己知道年已及笄,芳心易动,刻刻以惩邪遏欲为心。见父亲要她授徒,正合著自家的意思,就将这些女伴认真教诲起来。
一日,时当盛夏,到处皆苦炎蒸。她家亭榭虽多,都有日光晒到,难于避暑。独有高楼一所,甚是空旷,三面皆水,水里皆种芙蕖,上有绿槐遮蔽,垂柳相遭,自清早以至黄昏,不漏一丝日色。古语云“夏不登楼”,独有他这一楼偏宜于夏,所以詹公自题一匾,名曰“夏宜楼”。娴娴相中这一处,就对父亲讲了,搬进里面去祝把两间做书室,一间做卧房,寝食俱在其中,足迹不至楼下。
偶有一日,觉得身体困倦,走到房内去就寝。那些家人之女都是顽皮不过的,张得小姐去睡,就大家高兴起来,要到池内采荷花,又无舟楫可渡。内中有一个道:“总则没有男人,怕什么出身露体?何不脱了衣服,大家跳下水去,为采荷花,又带便洗个凉澡,省得身子烦热,何等不妙!”这些女伴都是喜凉畏暑,连这一衫一裤都是勉强穿着的,巴不得脱去一刻,好受一刻的风凉。况有绿水红莲与她相映,只当是女伴里面又增出许多女伴来,有什么不好。就大家约定,要在脱衫的时节一齐脱衫,解裤的时节一齐解裤,省得先解先脱之人露出惹看的东西,为后解后脱之人所笑。果然不先不后,一齐解带宽裳,做了个临潼胜会,叫做“七国诸侯一同赛宝”。你看我,我看你,大家笑个不祝脱完之后,又一同下水,倒把采莲做了末着,大家玩耍起来。也有摸鱼赌胜的,也有没水争奇的,也有在叶上弄珠的,也有在花间吸露的,也有搭手并肩交相摩弄的,也有抱胸搂背互讨便宜的,又有三三两两打做一团、假做吃醋拈酸之事的。
正在吵闹之际,不想把娴娴惊醒,偏寻女使不见,只听得一片笑声,就悄悄爬下床来。步出绣房一看,只见许多狡婢,无数顽徒,一个个赤身露体都浸在水中。看见小姐出来,哪一个不惊慌失色?上又上不来,下又下不去,都弄得进退无门。
娴娴恐怕呵叱得早,不免要激出事来,倒把身子缩进房去,佯为不知,好待她们上岸。直等衣服着完之后,方才唤上楼来,罚她一齐跪倒,说:“做妇女的人,全以廉耻为重,此事可做,将来何事不可为!”众人都说:“老爷家法森严,并无男子敢进内室。恃得没有男人,才敢如此。求小姐饶个初犯!”娴娴不肯轻恕,只分个首从出来。为从者一般吃打,只保得身有完肤;为首倡乱之人,直打得皮破血流才祝詹公听见啼哭之声,叫人问其所以,知道这番情节,也说打得极是,赞女儿教诲有方。
谁想不多几日,就有男媒女妁上门来议亲。所说之人,是个旧家子弟,姓瞿,名佶,字吉人,乃婺郡知名之士。一向原考得起,科举新案又是他的领批。一面央人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