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了。』他接了钞票,一路在车上自思自想道:原来这个人真有钱,我倒要另眼待他才好呢!不然,这白花花的一万银子,岂不是要落到别人手里去了么?便一个人打主意,回去如何灌他米汤,如何拍他马屁,只要弄得他好过,一个人的心,究竟不是铁打的,包管不会跳到那里去。何况他是一上就爱我若掌上之珍,不过我的心不大势罢!如今是两好合一好,还怕不一拍就上么?主意想定,那车子也就到了门。他便从此待那客人一举一动,都大变向日宗旨,甚至那人说太阳是从西边出的,他都不肯说从东边出。那人说,今天要用一千托你替我垫一垫,他都不劝他用九百九。由此一口气就被那人脱骗了整整的有二三千去,身体贴在里头,更是不消说得的了。
  再等过几天,那票子到期,他就走到庄上去付钱。不意庄上说,这张票子是假的,叫他退来手。他争道:『我前半月还来照票的呢!你们这里有一位挡手先生说票子未到期,认息又不便,就好意垫了二百块子洋钱钞票,把我们先用起来。怎么如今一转脸,就说票子是假的了?这句话我不依!』那庄上人笑道:『你这个人莫非有失心疯么?要莫就是见了鬼了。天下那里有这样好人,同你连一面都不识,就会把大搭钞票把你用,除非你的屁股比别人家脸还要标致点儿。快走!快走!再在这里胡闹,我们就要报巡捕房了。』他心里也晓得这件事有点蹊跷,上海外国官司是不大好打的,这件私用假钞票的罪名办起来,极轻也得有十年外国牢间,不要回来一万银子没有拿得到,再去丢丑把人家看罢!只得嘴里依旧说硬话,脚底下早像擦上油的一样滑着走了。再回去赶着叫相帮去寻那客人,也不知去向。只算是做了一世的收生婆,还把个脐带子割断在人手里,弄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大哭一场了事。始知我们生意不成,还是银钱未到的缘故。甚么身价重眼界高,都不是真病。小雅你想,我们盗了二十四道毛的人,还要猜不透他的这个古董货,一天一天下去,吃他的痗水。右要是玩笑上一些不通的寿头码子,更要被他哄骗得团团转了。所以我只从耳朵里听见过这句话,就奉旨不敢再同他瞎搭。”
  我笑道:“你以后还去过没有呢?”柔斋道:“嗳唷!我吓得连长翅膀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甚么心肠去呢?”我听了,不觉大笑道:“然则你是一只野鸡了,怪不得那祝如椿嫌你不合口味,只肯学孔夫子三嗅而作呢!”柔斋道:“你这个人割裂圣经,应得何罪?怎么把我好好的一个人当起扁毛畜生来?”我笑道:“柔斋,我莫要急脸,我并非是把你当作畜生看待,只因常听见我们那里人,父母打小孩子有一句譬语,叫做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插翅飞。你想,那些团团转的寿头码子,既名为家鸡,你这插翅飞的大嫖客,自然是一只野鸡了!”柔斋道:“这一比更比得荒廖绝伦,世间上当嫖客的人,本是替娼妓做养老儿子,然而也不能像你这样直言拜上的瞎说!”我笑道:“我以后不说就是了,你何必这样的发急呢?到底现在那祝如椿既是跟了咸老六,为何又到上海做生意,为何又重来苏州?这里头的缘故,你可能知道一点么?”柔斋笑道:“我们平时遇事,真是眼观八面,耳听十六方,这件事情我焉能不知道呢!但他其中的缘故,极为复杂,要是从头至尾告给你,就怕说到光绪六十年也说不清楚。归总一句,他那个人叫做『今日不谈明日事,这山望见那山高。睡在树下等枣子,掩着耳朵咬核桃。』可为毕世荣枯的谶语。”我笑道:“你在外面空手白脚的创世,创了许多年,怎么又会闹起书呆子脾气来呢?我们两个人又不是和尚,忽然的参起禅语来做甚么?”
  柔斋道:“你不晓得他那个人的事实呢!说起来可以算得噜嗦到十二分。即以这一趟重出来做生意而论,大家都晓得他从前跟咸老六同拼命似的跟的,如今因为咸老六的功名是在苏州兰溪捐上,被他到江西上饶县境去一票买了二三十口小女孩子,贩回上海卖的那一件事上发作了参掉的,家里大大小小,无一个不以他为怨府,大太太更是啧有烦言。就是咸老六嘴上虽不便说,到底心里究竟有几分不如意,因此爱情上热度,未免不如从前,就淡了许多。后来咸老六上黑龙江去,想谋干开复,他就乘此到上海重干旧营生。虽然是一个马头儿向东,一个驴头儿向西,然而一天不出姓咸的家门,总一天不能不算他是咸六太太。就是他自己,也以六太太自居。所以那些无新无旧的客人,不问认识他不认识他,都以为他是同咸老六串通出来放白鸽的。你想,这个风声出去,谁是真二百五真洋盘,再肯来花这个冤枉钱呢?又加他外面脸上虽搽着脂儿粉儿,头上戴着朵花儿,身上裹着绸儿缎儿,似乎不老到那里去,无如年岁不肯让人,究竟多一年是一年的局境。而且为人龌龊不过,一双天脚,从正月初一起,一直到十二月三十日,都莫想他同水大哥去亲一亲嘴。穿了一双外国球牌黑丝袜,自从上了脚,定要把袜底穿破了才舍得脱下来换洗。提起鸦片烟,格外是一日到夜抽成了精,不问生张熟李,只要他眼线射得着,手指捞得到,都可以一律捉住打腰翻,大则一元五角,小则一两角数十文,也都是好的。可见得人说一个妇女家吃会了鸦片烟就不要脸,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