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因由我而死。若非因怕一个小知县不敢同抬到当典同拍卖行都可以当银子用的提督学院碰,谁肯安安稳稳的县官不做,自己改就老教呢?及至他做了老教,又嫌冰清鬼冷的没得甚么权利可操,当巧那一县是向来收惯浑漕,凡民间交纳钱粮,竟有一两银子要完到三四千铜钱不等,他就讹着忘八喝烧酒借这一笔赈,又好好的敲了知县千把银子竹杠,同前次讹的姓郓的钱,一齐带着到原籍去享福去了。”
  那人道:“你们老兄理财的本领好,我们家里那个吊膀子的花样更不弱。就以去年那个女过阴的小白菜而论,还不算是神出鬼没的手段么?”他又道:“否!否!这些事任你天大的本事,都是神出几文,没有神进几文的。你就没听俗语戳狗还要折耗两枚黄枚黄烧饼吗?怎么你也是学你令兄的脾气,离了嫖不开口的呢!
  说着,堂倌已过来算了账,那边桌上人也纷纷吃毕,我便下了酒楼,一径回寓。路上自己想,大约那个人所说的小白菜,就是我前年在黄花涝听来的那句话。一路见两边店铺正在打烊,客栈里栈伙见我回寓,就跟着点灯开门,说是:“有个甚么姓真的老爷留了一张名片,来替你老爷请安。他因外面乱,要赶紧回家,恐怕没有工夫再来了,千万叫我说到的。”我就接过名片一看,原来是真晓轮。咦!这就奇怪了,我同他一别许久,并未见来过一次,怎么如今忽然想起我来呢?而且上年临别,只有他最假惺惺的可笑。就此一假之后,杳无信音。大约是见我闲住在省,没有甚么大了不得,就不来阿附我了。倘他真有这种谬解在心里,何以今天又突如其来的呢?总之,小人用心,不可忖度。此地既无甚留恋,倒不如还是趁早走的好!因此终夜盘桓,去志更决。正是:
    君子每雪中送炭,
    小人才锦上添花。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朱互兰再领莺燕班 祝如椿重酬风月债


  我当时去志已决,第二日早起,就写信一封,叫人送到院上去辞行。又想宸章那里,虽然没有信给我,我也得知照他一声南下。并真晓轮昨天来过一次,更要写封信与他,算是辞行谢步。诸事甫毕,适值院上着人送程仪来,我只得如数收下了。
  翌日,照例去禀谢。见了面,又勉励我几句说:“目下虽入仕途,苟有志气,仍须安心读书,力图上达。就是现在朝廷科举已停,然读书志在圣贤,只要真学有根柢,也可以另为设法的。”我答应了几声“是”。他又问:“此番回去究竟几时出来?”我回道:“小侄不过因为离桑梓太久,加以节近清明,想回去扫一扫墓,大约在中元左右就可以出来的。”他便点了点头,拿眼线对茶碗上一看,我早知道他是要送客的意思。刚巧有个文巡捕走上来,站在那格子外面,手里拿着一封梅红纸手本,手本上黏着一条极长的耳签,欲进不进的立着。此时已被他看见了,扭过头去问甚么事?那位巡捕就抢上一步,一只手把手本呈上来,一只手把手本耳签理与他看。我就一眼瞟去,无奈字迹太小,又是红纸楷书,我再坐在迎亮地位,看不清楚,只有“吴无凯”三字约略可辨。再听那巡捕低声说:“吴镇过来,禀知本日交卸凯字营关防,并遵札会同新统禀报散放恩饷日期。现在外在外面候着,请宫保的示,还是见他是不见他?”我心里正想凯军到底是裁撤了,只以新旧争权,二虎不睦,遂使久练之军,一旦散而为匪,贻害闾阎,未免可惜可恨。
  忽见制台招呼一声:“叫他候着罢!”我知是有客要见,就站起来回道:“小侄此趟也不再过来请安了,等到年伯大拜的时候再来叩喜罢!”他道:“好说!这个造化哪里就能够得上!”便一面端起茶碗,外面戈什人等,一连声喊送客。花厅门外,从阶正直达二堂旁垂花门,早有许多五颜六色顶戴的人,老少俱全,长短不一,都低头垂手,一个个像又整齐又严肃的样子,在那里站班伺候。及至我走下来,刚过宅门口,早见适才那位巡捕老爷,手里高高举着一封大贴,在前头引路,后面又紧跟着一位信字胡须,圆胖面孔,看上去约有五十余岁的人,头上戴着一颗大红顶子,一枝花翎,身上穿着行装开气袍,天青八团马褂,一头走着,一头愁眉不展的,尽拿一只手在那里拈着胡须,嘴里还像不晓得是叽咕的甚么东西,自言自语,迎面走过。我也就不及回避,匆匆撞出仪门。心里想:“大约这人就是吴元凯无疑了。”我看他那番丑媳妇怕见公婆的样儿,就恐怕今日见着老头子,还有钉子碰呢!
  一路出了东辕门,就顺便过江,买了一张招商局江裕轮船官舱客票,回来将行李搬上船,即日动身。由此烟波浩淼,时止时行。招商局轮船上下客货,又比别船为多,所以沿途耽搁,直至第三日傍晚至京口。那讲台一带洋房,同那金山宝塔,依然矗立云霄,庄严在目。我也就不再下落客栈,实时换坐内河戴生昌局小火轮,径住姑苏台畔。途次常州、无锡等县,因停轮时刻太少,不便上坡闲玩,直等船到苏州,方始登岸,在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