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慌忙架起天平,搬出若大若小许多法码。秦重尽包而兑。一厘不多,一厘不少。刚刚一十六两之数,上秤便是一斤,秦重心下想道:“除去了三两本钱,余下的做一夜花柳之费,还是有余。”又想道:“这样散碎银子怎好出手,拿出来也被人看低了!见成倾银店中方便,何不倾成锭儿,还觉冠冕。”当下兑足十两,倾成一个足色大锭,再把一两八钱倾成水丝一小锭。剩下四两二钱之数,拈一小块还了火钱。又将几钱银子置下镶鞋净袜,新褶了一顶万字头巾。回到家中,把衣服浆洗得干干净净,买几根安息香,薰了又薰。拣个晴明好日,侵早打扮起来。虽非富贵豪华客,也是风流好后生。秦重打扮得齐齐整整,取银两藏于袖中,把房门锁了,一径望王九妈家而来,那一时好不高兴。

  及至到了门首,愧心复萌,想道:“时常挑了担子在他家卖油,今日忽地去做嫖客,如何开口?”正在踌躇之际,只听得呀的一声门响,王九妈走将出来。见了秦重,便道:“秦小官今日怎的不做生意,打扮得恁般齐楚,往那里去贵干?”事到其间,秦重只得老着脸,上前作揖,妈妈也不免还礼。秦重道:“小可并无别事,专来拜望妈妈。”那鸨儿是老积年,见貌辨色,见秦重恁般装束,又说拜望:“一定是看上了我家那个丫头,要嫖一夜,或是会一个房。虽然不是个大势主菩萨,搭在篮里便是菜,捉在篮里便是蟹,赚他钱把银子买葱菜也是好的。”便满脸堆下笑来,道:“秦小官拜望老身,必有好处。”秦重道:“小可有句不识进退的言语,只是不好启齿。”王九妈道:“但说何妨,且请到里面客坐里细讲。”

  秦重为卖油虽曾到王家准百次,这客坐里交椅不曾与他屁股做个相识,今日是个会面之始。王九妈到了客坐,不免分宾而坐,向着内里唤茶。少顷,丫环托出茶来,看时却是秦卖油,正不知什么缘故,妈妈恁般相待。格格低了头只是笑。王九妈看见,喝道:“有甚好笑!对客全没些规矩。”丫环止住笑,收了茶杯自去。王九妈方才开言问道:“秦小官有甚话要对老身说?”秦重道:“没有别话。要在妈妈宅上请一位姐姐吃杯酒。”九妈道:“难道吃寡酒,一定要嫖了。你是个老实人,几时动这风流之兴?”秦重道:“小可的积诚也非止一日。”九妈道:“我家这几个姐姐都是你认得的。不知你中意那一位?”秦重道:“别个都不要,单单要与花魁娘子相处一宵。”九妈只道取笑他,就变了脸道:“你出言无度!莫非奚落老娘么?”秦重道:“小可是个老实人,岂有虚情。”九妈道:“粪桶也有两个耳朵,你岂不晓得我家美儿的身价!倒了你卖油的灶还不勾半夜歇钱哩!不如将就拣一个适兴罢。”秦重把头一缩,舌头一伸,道:“恁的好卖弄!不敢动问,你家花魁娘子一夜歇钱要几千两?”九妈见他说耍话,却又回嗔作喜,带笑而言道:“那要许多!只要得十两敲丝,其他东道杂费不在其内。”秦重道:“原来如此,不为大事。”袖中摸出这秃秃里一大锭放光细丝银子,递与鸨儿道:“这一锭十两重,足色足数,请妈妈收着。”又摸出一小锭来也递与鸨儿,又道:“这一小锭重有二两,相烦备个小东。望妈妈成就小可这件好事,生死不忘,日后再有孝顺。”九妈见了这锭大银,已自不忍释手;又恐怕他一时高兴,日后没了本钱,心中懊悔,也要尽他一句才好。便道:“这十两银子,你做经纪的人积趱不易,还要三思而行。”秦重道:“小可主意已定,不要你老人家费心。”九妈把这两锭银子收于袖中,道:“是便是了,还有许多烦难哩!”秦重道:“妈妈是一家之主,有甚烦难?”九妈道:“我家美儿往来的都是王孙公子、富室豪家,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岂不认得你是做经纪的秦小官,如何肯接你?”秦重道:“但凭妈妈的委曲宛转,成全其事,大恩不敢有忘!”

  九妈见他十分坚心,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扯开笑口道:“老身已替你排下计策,只看你缘法如何。做得成,不要喜;做不成,不要怪。美儿昨日在李学士家陪酒,还未曾合。今日是黄衙内约下游湖;明日是张山人一班请客邀他做诗社;后日是韩尚书的公子,数日前送下东道在这里。你且到大后日来看。还有句话,这几日你且不要来我家卖油,预先留下个体面。又有句话,你穿着一身的布衣布裳,不像个上等嫖客。再来时,换件绸锻衣服,教这些丫环们认不出你是秦小官,老娘也好与你装谎。”秦重道:“小可一理会得。”说罢,作别出门。且歇这三日生理,不去卖油。到典铺里买了一件见成半新不旧的绸衣穿在身上,到街坊闲走,演习斯文模样。正是:未识花院行藏,先习孔门规矩。

  丢过那三日不题。到第四日,起个清早,便到王九妈家去。去得太早,门还未开,意欲转一转再来。这番装扮希奇,不敢到昭庆寺去,恐怕和尚们批点,且到十景塘散步。良久又踅转来,王九妈家门已开了,那门前却安顿得有轿马,门内有许多仆从在那里闲坐。秦重虽然老实,心下倒也乖巧,且不进门,悄悄的招那马夫问道:“这轿马是谁家的?”马夫道:“韩府里来接公子的。”秦重已知韩公子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