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明天大年初一,你总要出出风头,打扮得漂亮一些。让我来找件衣你穿。"说着,在床底拖出一只广东皮箱来,摸出一串钥匙,找一个开了箱盖,打下电灯,吩咐银珠照着。银珠觉得一股樟脑气,直钻鼻孔。阿金娘揭开几张桑皮纸,把一件件新做的衣服统翻出来,给银珠试试尺寸身材。银珠喜不自胜,也顾不得天冷,卸下长棉袄,只穿一件短衫,一件小棉马甲,把花花绿绿,五色锦缎的皮衣棉衣逐件穿上身,往橱镜子里照了又照,觉得件件配身,称心适意。阿金娘又一件件叠好在箱内,留出一件同州板子的细滩皮旗袍,给银珠穿上,面子是淡红华丝葛的,银珠翻转拍了一拍,瞧瞧雪白的长毛,足有三四寸,穿上又轻又暖,在镜子里照照,越显得身子苗条,脸儿粉嫩,只快活得心花怒放。阿金娘又把新买一条丝围巾,替银珠围在颈里,放好箱子,对银珠端相一会,快活得眯花朵眼,拍拍银珠香肩道:"阿囡,你真像一尊观世音菩萨了。我寄娘费下一番心血,将来专靠你菩萨保佑,你别忘怀我啊。明年的房屋一切,统统给你定妥好了,专待一开春,打点进场。那么你第一年挂牌子,初出马总要好好做些锋芒出来,跟你阿姐老七一样,房间里客人不断,那时候我寄娘睡梦里都要笑出来了。你现在一切工架,已是不差,一张嘴还欠圆活一点。因为你做小先生,更加要圆活,否则大少爷难为了许多钱,瞧些甚么颜色呢?天下世界,千穿万穿,马屁弗穿。老话说得好,打杀人,要偿命,骗杀人弗偿命。你对付客人,专靠一张花言巧语的嘴,随便甚么,顺着客人便是。客人欢喜搂搂,也不好十分认真,惹动气客人。你只要打定主意,店底货弗卖好了。"银珠问道:"寄妈,啥叫店底货介?"阿金娘笑道:"吃我们这碗饭,有句门槛里话,叫做'卖嘴弗卖身',我说的店底货,就是说你的身体。"银珠道:"我的身体自然弗卖格,卖脱子末,爹爹姆妈叫啥人养呢?"阿金娘道:"笨坯,你还没有弄明白哩。我说的卖身,不是真的把你身体卖给人,是说不要让客人想着你身体,老实话就是不要和客人要好睡在一个被窝里,随处当心,保守好爷娘传给你的一件宝贝。"银珠听得,红晕粉腮,手中只把围巾搓着。阿金娘索性畅畅快快叮嘱她道:"这件宝贝,就是你一生一世靠着他吃着不尽的一只金饭碗。只是现在做小先生,用不着他,只消靠上头两片嘴唇皮。便是将来用得着金饭碗时,也不好随处乱用,像叫化子讨饭一般,拿只饭碗伸进伸出,这样子就一钱不值了。只要在紧要关子上献一献宝,你越小气,人家越要来转你念头。上海地方做生意,不比北边,赚铜钱专靠搭架子,架子越辣,名气越红,不但小先生,便是点过大蜡烛以后,酱缸打碎,架子不好不搭。"银珠道:"啥叫点大蜡烛呢?"阿金娘道:"痴丫头,你真一点不懂甚么,这是生意上的规矩,小先生第一次留住夜客人,要点一对大蜡烛的。"银珠道:"那末对过老三房间里,小阿囡留了三四次客人,每次点大蜡烛格,真弗成子规矩哉。"阿金娘道:"这里面的过门节目,我现在用弗着告你,你别管她们,自己开了年,总要放些手段出来,做一户客人,赛如烧饭一样,稻草一把连把送进灶门,那锅水会得热,水沸起来时,你反要熄一熄火,等一回儿,要冷快再烧,那时一锅饭就熟了。你倘半三弗四,初一一把火,初二一把火,烧到明年也不会熟。假使沸的时候,你只管烧,那末水一起烧干,烧成一锅子僵饭。这个道理,浅显明白,你总领会得。"银珠道:"那末做起十户二十户客人来,一双手来不及烧,管了大灶门,顾不到小灶门,小锅熟了大锅生,叫我手忙脚乱杀哉。"阿金娘道:"你这小娘,真笨转了弯。你那只灶门,是通连的,又像电灯总机关,只要把一千一万根电线接好了,总门一开,盏盏会得发光。譬如你做十户客人,不消用十副手腕去对付得。王大少跟前说王大少好,李大少跟前说李大少好,你面面周到,他们个个欢心。假使李大少和你要好,你说我就只你一个要好人。背转身来王大少和你要好,你又说我除你要好之外,没别个人。这样鬼话连篇,好在永生永世戳弗穿的。"银珠道:"张三李四统来和我要好,我心只一颗,对啥人要好子好呢?这样子爷来爷好,娘来娘好,一颗心不是要坏的吗?"金娘道:"你真一些不懂,谁叫你拿出真心来对客人要好,是一句闲话罢了。不过嘴上说说的,心里动也弗动,怎会得坏。你只要瞧电灯泡里的白金丝,天天火一般烧着,永不会得烧焦,就是这个道理。你只要把一颗心,炼得像白金丝一样,趁张嘴说说,说得客人听了,活像从你心坎里发出来的,那时候,银子钞票,尽多尽少,用到你身上。你要挣甚么首饰,他立刻挣给你。你要做甚么衣服,他马上做给你。真叫'钱出百家',发起财来,很快很快,一点不烦难。"银珠听得,眉开眼笑道:"寄妈不对我说,我总认得吃生意饭,要糟蹋身体,到啥田地,现在晓得哉。一切诀窍,明白哉。"当下楼梯上一阵脚声,跑进一个金大来,问阿金娘道:"明年的事,到底怎样一个办法?"阿金娘道:"一切事情,老早和你嫂嫂说妥,你男子们,不要管帐,以后吃门饭撞驳岸,落得享享福。你生这个女儿,总算给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