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请甘颐道:“甘相公,老爷立候过去一会。”甘颐道:“我一个子民,怎好去见太尊。”两差人道:“老爷吩咐说,甘相公如今已人泮宫,不妨衣巾相见。”甘颐道:“人学之信,方才得知,衣巾还未曾备,如何得有?”此时众亲邻朋友,见甘颐青年进学,又见府尊用名帖来请,又听见说没衣巾,便有一个年长的凑趣道:“不朵兄,既不曾备衣巾,天胡兄却已备在此,天胡兄此时尚用不着,何不且借与不朵兄一用。”众亲邻便都迎合说道:“这却说得有理。”便不管刁直肯不肯,便你拿头巾,我拿蓝衫,要与甘颐穿戴。甘颐慌忙止住道:“岂有此理。我一个童主,虽蒙宗师取了。然圣还不曾谒,考还不曾谢,怎敢越礼犯分,先穿戴衣巾。既太尊呼唤,且便服到府里禀过再处。”因走起身,竟随着两个差人去了。正是;
掩口方才笑,动心忽又钦。
非关大荣辱,只一领青衿。
原来,府尊只因遗取了甘颐的卷子,施宗师大不悦意,因将考过的童生卷子,细细阅视。平通的便罢了,将那十分荒谬不通的,捡了十数卷,发到府中来,上批:“数童荒谬如此,何以解送本道,岂视本道为无目耶?若云文有一日短长,可将府考原卷解道公阅,誓必澄清云路,断不使斗魁光为金银气所掩,以伤朝廷文明之治。”府尊看了,甚是没趣,知是为甘颐而起,还要在甘颐身上去挽回,故着差人来请。请到了,差人就禀说:“甘相公说未蒙送学,不敢衣巾,还要青衣小帽相见。”府尊道:“这也不必。就是便服罢。”便自家也是便服,到迎宾馆中来相见。相见过坐定,府尊就说道:“前日佳章,已取为冠军。因倥偬之际,竟遗失了,未免有罪。昨宗师追查,方仍以案首补送上去。今巴县借重贤契增光,本府虽失之前,尚得补之于后,纵有罪尚可缓请。但宗师尚不能忘情,今又发下几个荒谬童生的卷子来,责备本府,后又批着贤契词中之语,要本府解送这几个童生的原卷上去。贤契你想,数百人中,一时匆忙,岂无失眼,就误阅几卷,也不为大过,何必如此追求。此本府之过,本不当告之贤契,但念宗师此番举动,实为贤契不平起见。俗云:解铃系铃。故本府特请贤契来,倘明日谢考见宗师时,尚望一言消释,容当图报。”甘颐道:“童生一时醉后狂言,不意开罪至此,明日进谢宗师,当九叩以请。”府尊道:“如此多谢。”就将几个荒谬的卷子赋予甘颐,叫他看卷末之批。
甘颐看完批语,因顺便看看是甚人的卷子。只见头一卷就是刁直,因大惊道:“闻他巳寻了大分上,拿稳必进,就不进也罢了,为何又弄出这个丑来!”因拿着卷子只顾沉吟,府尊看见,因问道:“此人贤契莫非认得的么?”甘颐道:“这刁直实实就是甘颐的表兄。”府尊道:“这一发妙了,既与贤契有亲,定要烦贤契挽回了。”甘颐道:“这个当得效劳。”说完就辞了出来。因路远回家不及,依旧又到刁直家来。
此时众亲友都是刁直相好的,尚坐着吃酒候信。见甘颐回来,都围着问道:“太爷请兄去有甚话说?”甘颐道:“只不过为前番不曾取得,今日见宗师取了,不好意思,故请去说两句好看话儿,修饰修饰。”刁直道:“可曾问得府尊,进学的案发完了么?”甘颐道:“我看见宗师正发了几卷在那里与府尊斟酌,想是还未曾发完。”刁直道:“我就疑还是未曾发完,岂有个发完案,竟遗了我的道理。若果遗我,则是世情变了,天下的势利都无用了?”
正说不了,只见又有两个府差来报:“老爷唤刁相公去有甚话要吩咐。”刁直听见,只认做唤去报他进学,便洋洋得意道:“我叫你们莫慌,一般也轮到我了。就是名数低些,难道不是秀才?”就要与差人同去。差人道:“小的们蒙老爷差来一场,没个空走的道理。”刁直道:“这也说得是。”因叫家人封了一两头送与差人。差人又说道:“刁相公虽然想是进了学,但案还未见,如今尚是童生,只怕还要带了童生的服色去,尊他一尊。”刁直想一想道:“这也说得是。”遂叫家人带了青衣小帽而去。正是:
只知去是一般去,谁道来为两样来。
虽说人能痴算计,大都天意巧安排。
刁直去见府尊不提。却说众亲友同甘颐坐着说闲话。有一个说道:“刁天胡拿稳了要进学,毕竟被他弄进了,想还是文章做得好。”有一个说道:“就是文章做得不好,有吏部天官这样大分上,不怕不进他。”又有一个说道:“闻得这个施宗师,为人甚是耿直,说他考成都府,一个分上也不听。今日刁天胡被他弄进了,也要算他的手段。”甘颐只默坐着口也不开。
大家正七嘴八舌的乱议论,只见刁直同强知走了回来,脸都气得铁青了,已是跌脚叹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众人看见光景有些不妙,只得暗暗地一个个都走散了。
刁直直等众亲友都去尽,方才邀甘颐同强知到一间内书房里坐下。又吩咐另收拾酒肴来吃,因对甘颐说道:“你表兄一生做事托天,俱叨庇不曾出丑,不料这一番弄决撒了。前日府考,因赖强兄大力,许我高取。故两篇文字,竟不曾用心,做得潦草荒谬,竟蒙前列。昨日道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