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与权道:“便是如今世界,寡妇孤儿,还该诈穷。若非实实有物,怎肯买这些住宅,招摇人的耳目?”
  乔氏道:“再不道干家这样资财广厚,好不有趣!你怎么能勾想个策儿,一发谋了他的并与我家,岂不豪富。”陈与权道:“我也久已起了这个念了,只没处下手他,却怎么好?除非叫些家人,黑夜里赶到他家,昏天黑地,一阵搬了回来,可使得么?”乔氏笑道:“若这般做法,你也学干白虹的强盗样子了。干白虹还亏有个戚宗孝与他替死,你的替死鬼在那里?也要去抢劫。”陈与权道:“若不去取他的,再有甚么方法?难道倒教他送上门来不成!不然叫个精细小厮,悄悄在他屋旁边狗洞里钻将进去,轻脚轻手,偷了出来。再叫两个人在外头接递,可不好么?”
  乔氏一发大笑道:“贼盗、畜生都是你做尽了!万一被人捉住,跟到家来,你还认是窝主?认是贼头?”陈与权道:“要了钱财,也顾不得许多品行。除了这两策,你倒有甚妙着儿,寻一个来,大家商议去做。”那乔氏想了想,忽大喜道:“一些不难。我如今就把你向日说的,使他抱头惊窜,走之不迭,把家里所蓄的东西,尽情与我搬来。叫他没处伸冤,无门控诉,若吞声忍气便罢,但硬一硬,连性命都结果他哩。”
  陈与权听说,喜得耳痒难当,忙问道:“此计真是神妙,只不知怎样个做法。”乔氏附在陈与权的耳根边说道:“只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怕他不上我的钩么!”陈与权拍手狂笑道:“果然你的智谋胜我数倍,又干净,又停当,岂不快哉!”这边夫妇两个暗里阴谋,要倾他家产,丽容那里知道?他挣这一所房屋,思量等丈夫回来好看,并望儿子成人,争些体面,不想倒为他动了陈与权的恶欲,若下一段祸根,连家私囊蓄,都送在别人口里,岂不可怜!诗云:
  春风拮据燕巢新,掠水衔泥倍苦辛。
  正欲抱雏还息影,忽摧风雨堕香尘。
  丽容一日正在房中查检孩儿书课,却见个大丫头捧着个盒子,笑嘻嘻走进房来。丽容认得是陈家婢女,当初乔氏随嫁的,便问道:“你来何干?”那丫头道:“奶奶差我来送些小物件与干奶奶哩。”一头说,一头把那盒子放在台上,掀开了盖,却是两匹莲色温绸,一个珈(王南)梳匣,两瓶苏州露油,一匣搽面珠粉。丽容道:“你家主人、主母前日把我这等怠慢,已是断绝往来,如何忽地把这东西送我?”丫头道:“因是前日冲撞了,今日过来请罪,我家奶奶就到哩。”
  说未了,两个丫头慌奔进来,报说陈奶奶已在厅上。丽容只做不听见,也不接他。隔了一会,乔氏自走进来,未到房门首,先陪着笑脸,叫道:“干奶奶,我夫妻二人一时气激多多得罪了,你千万休怪。”就深深四福。丽容只得也还了礼,乔氏又道:“我家丈夫虽读这几句书,一些事体也不知,向来受你家怎样大恩,不曾补报,岂可反成嫌隙。干奶奶回来之后,我便十分责备他,一连数剥了几场,也觉有些懊悔,故着我来陪个薄面,万万不可见怪。”丽容道:“他前日何等气状,叫我怎么耐得?”乔氏道:“相骂无好言。况且我这丈夫,性又粗卤,更兼干奶奶又说了几句彻底话儿,故一时直跳起来。落后想一想,也甚是过意不去。”
  丽容道:“过意不过意,我也不图他见好,只是这些田产,断断要还我的。”乔氏道:“我正为此而来。因想恩人之物,何敢图赖?自与干奶奶淘气之后,觉得自家不是,便把这些帐目,在这两个月内都括了拢来,今夜特备一尊水酒,请干奶奶到家,一则谢前番之罪,二则当面算明了帐。”丽容道:“我在你家受了这场大辱,如何再上你门?今既良心发现,还我东西,只要开明了帐,我叫家人来取便了。”乔氏道:“帐目牵前搭后,银色高低不一,货物贵贱不齐,如何写得明白?况且前日得罪,若不请去消释,我夫妇面目藏在何地?倘被人说是忘恩负义,可不坏了我丈夫的声名?必要屈过去的。”丽容道:”宁可帐目少了些也罢,只是不到你家里来。”
  乔氏堆着笑脸,双手抱住他道:“我的好奶奶,你真个见怪我了。我如此陪礼,也不看我薄面!不信这条路,两家竟绝足了不成?干奶奶若不过去,我只得要跪在这里了。”丽容恐怕毕竟与他执拗,反要弄得不见好,这帐目便有变故,况意思又如此殷懃,不好固却,只得转口道:“既如此,你先去,我随后就来。”乔氏道:“不好。我去了,你定然不来。我现带两乘轿子在此,定耍与你同去。”竟搀了手要走。
  丽容没奈何,连衣裳都换不及,只得带着儿子干浚郊,唤两个丫头跟了,一同上轿而去。只因这一去,有分教:
  易受明欺,难防暗算,
  去时有路,来即无家。
  不知乔氏之言是好意是恶意?果否还他田产?丽容此去,毕竟做些甚么局面出来?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认假成真舅舅甥甥弄成活鬼 道真还假擒擒纵纵算就深机
  词曰:
  可怪狂且,诱他母子,赚入私居。恨奸恶贪婪,利伊资橐;阴柔秘妙,计在锱铢。甥舅俄称,恩仇己昧,那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