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根,我不会舀,得另寻一个来舀罢。”侍郎又问道:“同是一样的水,老师怎么讲个有根没根的言话?”碧峰长老道:“那长流的活水,通着江海,这就叫做是没根。”那校尉晓得了没根的水,拿起钵盂又走。长老又叫道:“舀水的快转来!”侍郎道:“老师,你怎么这等三番两次叫人转来?”长老道:“还有话不曾说得完。”校尉又转来道:“请说完了,待我舀去罢。”长老道:“舀水时,左手舀起,就是左手拿来,不要放到右手里去;右手舀起,就是右手拿来,不要放到左手里去。行路之时,不要挨着那里,不要靠着那里,也不要站住在那里,一竟捧着到我贫僧面前来,这才是没根到底。”那校尉连声道:“晓得,晓得!”急忙的就走。长老又叫道:“舀水的还转来!”侍郎也厌烦了,不去问他。只是那个校尉有缘,又跑转来说道:“还有甚么吩咐?”长老道:“你拿这个钵盂去舀水之时,止好在钵盂底上皮皮儿一层,多了便拿不起来。”校尉说道:“晓得,晓得!”却急忙的离了九间金殿,出了五凤楼前,直走到玉河之上。校尉心里想道:“这个水直通江海,却是个没根的,待我下去舀起一盂儿来。”心里又想道:“那长老吩咐道,舀多了水,便自拿不起来,看将起来,这个钵盂只有恁的大,我的膂力可举百钧,怎么会拿不起来?我且把个钵盂满满舀了,看是何如。”果真的舀满了,便就拿不起来,那怕你两只手,那怕你尽着力,只是个拿不起来;去了些,还拿不起来;又去了些,还拿不起来;再又去了些,还又拿不起来;一直去到底儿上只有皮皮的一层,方才拿将起来。这个校尉也就晓得这个长老不是个等闲的那谟。只见他一只手举起钵盂,两只脚跑着路,又不敢偷闲,又不敢换手,一直拿到长老面前来。拿得那个校尉浑身是汗,遍体生津。长老说道:“放在地上。还要柳枝儿两根。”好个校尉,放了钵盂,转身又取了两根柳条儿递与长老,也不辞而去。
  
  长老把个赌胜只当个耍子儿,把个指甲挑出一爪甲儿水来,放在砖街之上,写了个“水”字,左脚踏了;把个钵盂放在右壁厢,柳条儿担着右脚踏着。侍郎说道:“你也立个坛场,做些手法。”长老道:“我也没个坛场,况且没个手法。”侍郎道:“你不要碍口饰羞的,你就用一百张桌儿,也是有的;你就用一百张椅儿,也是有的;你就用一百口水缸,也是有的;你就用一百个火炉,也是有的;你就用一百根桃木桩儿,也是有的;你就用五百面五方旗号,也是有的;你就用五百名上堂僧讽经,也是有的;你就用五百名青童,也是有的;你就用五百名军劳,也是有的;你就用一百担千张马甲,也是有的。”长老道:“这都是天师用的,贫僧用它不着。”侍郎道:“既用不着时,却怎的能取胜?”长老道:“我这钵盂儿的水就够了。”侍郎叹上一声,说道:“箭头不行,送折了箭杆,也是没有用处。”长老道:“不消你发急,我这里自有个处分。”侍郎也没奈何,告辞长老,退回本班而去。
  
  却说僧、道赌胜,张天师在九间金殿上立了坛场,文武百官多半都是他的心腹,也有念谣歌的,也有唱道情的,都只是助张天师的兴。金碧峰长老站在玉阑杆之下,只作不知。天师又意大心高,老大的不放金碧峰在心上。长老看见那一天的云,向东南上渐渐的散了,天晴气清,知道天师有些不肢节了,伸起手来,指着桌子上高声大叫,说道:“张天师,你也遣下天神来,待我贫僧取下六阳首级与你哩!”一连叫了两三声。那天师自从五鼓上坛作法,到了日中,还没有些甚么证明功德,恰又听见和尚在坛下扬言,心下也有几分不自在了。传下一个法令,吩咐诵《黄庭经》的且把《黄庭经》歇了,吹打的且把乐器歇了,只许五方磨旗校尉磨动五方神旗,他自家在七七四十九张桌儿上,披着发,仗着剑,踏着罡,步着斗,捻诀,念着咒,法用先天一气,将用自己元神,忙忙的取出令牌,拿在手里,连敲三下,喝声道:“一击天门开,二击地户裂,三击马、赵、温、关赴坛!”天师还是有些传授,果然的又是东南雾起,西北风生。真好一阵大风!有一律秋风诗为证,诗曰:
  
  白帝阴怀肃杀心,梧桐落尽又枫林。
  江芦争刮盈盈玉,篱菊摇开滴滴金。
  张翰弃官知国难,欧阳问仆觉商音。
  无端更妒愁人睡,乱送孤城月下砧。
  
  此时正是太阳当顶,午牌时分,被这个风一阵刮一阵,直刮得天日无光,伸手不见掌,面前不见人。百官们多半是天师的心腹,哪个不说道神将即刻降坛,哪个不说道和尚却赌输了也!朝廷看见这个天昏地黑,也怕走了和尚,差许多的官围住了云路丹墀。那丹墀中高照点了一百二十对。那高照又有些妙处,也不知是生来的好,也不知是制作得好,风越大,灯越明。话说这个灯倒不怕风,只是天上的云倒有些怕风。原来刮得风大,把个黑云都吹将去了。一时间云开见日,正交未时,太阳当空,万里明净,没有了云也罢,连风也没有了些。天师心上的官员又说道:“似这等万里无云,神将想是半路上回去了。”张天师在于七七四十九张桌子上,激得只是暴跳,浑身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