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暗道:“这也古怪,我犯的是朝廷的罪,难道调进私衙来处我不成。”弯弯折折,走了两个去所。正中一间书房,灯烛点得雪亮的,一席齐整好桌面,摆在那里。让进门来。那高爷忽然把纱帽除下,大声叫道:“恩兄,你认得时大来么?”那黄侠抬头一看,才认真了,道:“呀,我说那里恁个高老爷这般清白,谁知就是贤弟。”时大来道:“当初,只叫做风髯子,却不曾问你真姓名,那晓得姓名又是一撮,这怎样猜得着。”两下拜了四拜,又请出夫人来相见。万氏千恩万谢,反不过意的了不得,又请出高进之来相陪。风髯子问:“别后如何得到这里?”时大来细细说了一遍,且道:“这任提学悔气,弄不倒人,反弄倒自家,枉做一番小人。”大家欢笑一会。风髯子又问:“高进之此位何人?”时大来又将高进之前后表白一番。风髯子大加叹赏道:“初意天下都是那般人面狗心的。那晓得好人也有。只如今席上高兄这样清高,老弟这般义侠,就是袁太常那般正直,都是古今少有的。可惜我做错了半世人,如今也救过不及了。”拿了大犀杯,与高进之两个吃个落花流水。又较量些武艺。讲论些边间事情,句句投机。风髯子此时真是快活。三个人就是至亲兄弟,也绝没这般绸缪的。从此,风髯子就在衙内住了。他原是坐不住的人,只为有了高进之,意气相投,日遂比试些刀枪弓箭,却也忘过日子了。这正是:
萍水知交话更深,十年前是受恩人。
人生自有相投处,结义同胞总不分。
却说时大来一味做官廉明,声誉赫赫,遍满长安。满朝公议,都要推他吏部。那吏部衙门,也不是轻易进去的,也要费些手脚,方能到手。这时大来一毫不照,只是听天由命,却又难逃的是公论。吏部不肯与他,就转了一个兵部。时大来也不喜也不恼,就去到了兵部用任。不过两月,却报:俺答进了口子,逼近都城。该轮到兵部出头了。那有钱用的司官,都推委不去。时大来是不用一个钱的,单单推了他,做个头哨,他也不辞难。就到校场中,点了千余兵马,带了风髯子、高进之两位同去。那晓得,一出去正遇着那里放抢,这两个养精蓄锐久了,闻得厮杀,就象决斗的鹞子一般,欢欢喜喜努力向前,馘斩了四五十级,又卤获多少辎重。飞马银捷,俺答也就出口去了。时大来带兵回来,就揭到堂上,奖他两个的功次,旨下黄侠钦授部司,高临钦授守备,归衙排宴贺喜不提。时大来因这遭边功,举朝推他知兵,就升了他庄浪的兵备道。他又挟了这两位好汉同去。一到任,就署黄侠参将,高临游击职衔。从此。在边上调兵练马,俺答不时入寇,都被他们杀败去了。未几,两人都实授了本职。又值浙江倭变,本兵又荐了黄侠御倭副将,去援三浙。不半年,倭寇宁息,就升了宁夏挂印总兵官。走马到任。时大来廷推边望。升了延绥的巡抚。两下相会,极其欢洽。正是:
相期自首同归日,莫负青年极贱时。
却说那任提学自罢职闲居,他是个好货的,怎受得没官的寂寞?又打点了些银子进京,馈遗当事,替他谋起复。当事得了重贿,无有不尽心竭力,为他相机取便。又道他是问赃罢职的,需要寻个名色方好起他。正值高巡抚升任庄浪道缺,就推他老成知兵,起升了庄浪道兵备副使。那老任快活满意,那日带了家眷: 飞驰到任,参谒了巡抚。那时大来见报,已知得是他了。那任副使年纪多了些,一片纱帽热中,只办得拜众,奉承上司,那管他姓名来历。那一日,时大来饮酒中间,对风髯子道:“一个人与你相会,看你认得他么?”风髯子道:“是谁?”时大来道:“那任知府还认得在?”风髯子道:“一时间却也忘了。”时大来道:“他要相见那庄浪副使不是么?”风髯子道:“只说姓任,那晓得就是那老无耻,或惜,当初梅岭不曾把他杀了,留到如今,替你科甲中人弄丑。”时大来道:“这等鄙夫,杀他则甚。满长安,这样人也还多。无用的东西,含容他罢了。”风髯子口虽答应,心下其实不然。
一日,又报西兵入关。风髯子随带了本营兵马,登时杀去。一勇所之,忘却后备。被伏兵冲出,把他围在垓心。时大来闻报,忙传令箭,调高副将去救援,自己又带兵马来接应。那高进之听知风髯子被围,飞马拼死冲杀前去。风髯子见救兵,吶喊杀出,又得巡抚标兵接应,三路兵马一齐蜂拥赶杀,直赶得二三百里方回。那风髯子得了胜回来,马上想道:巡抚兵马都来了,难道副使该坐享其福不成?不乘此机会结果他。再难伸此怨气。随即出了揭,报了本兵,其中略道:
某以一支弱卒,当四面劲锋,被围两日,士气争先,幸尔不辱国威,旋驱敌忾。兵备任某口茸鄙材,滥叨重任,畏首怯尾,全不知兵,唯知克剥军民,罔顾官箴行止。恣威雪愤,藐寇玩兵,陷职重圃,几丧敌手。在本道欲借手杀职之事小,关系疆场之事大等语,云云。
本兵实时封赛,奉旨道:
任某志图私愤,罔顾疆场,着该抚严审重处。黄侠功次纪录,已有旨了,该部知道。
任兵道奉了严旨,次日青衣小帽,到巡扰衙门候勘。时大来传令掩门,遂拱了任副使起来,命坐待茶。任副使道:“犯官恭候严罚,怎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