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羊肉,又是一坛酒,并那些柴米小菜。风髯子道:“快叫嫂子烹调出来,与你作长夜之饮。”俄顷,热汤汤的排满了一桌,两个人横吞大嚼。风髯子那里耐烦用杯子吃,叫道:“取个碗来。”一碗一碗如流水灌酒不歇。万氏在灶口,那里烫酒得急。风髯子道:“可将那坛都倾在锅里热来,壶把酒应不得嗓颡子。”稍须,酒已呷的差不多了,盘花已开了,方才象得有个斯文的意思。风髯子道:“酒够了,且讲话着,你如今脱了难,还是怎样?”时大来道:“正在此想,家无分文,没有计策。”风髯子道:“按院不久复命,这些人那个肯放松一着的,不时间依旧把你口口起来,再也难设法了。我看你立心忠厚,将来定腾达的,你可速往西北边去,改名换姓,图个上进。倘得际遇,任你天涯海角,我也来与你相会。”将腰边一摸,拿出一包对象,放在桌上,道:“这是一百两银子,将些安家,拿些去做盘费,明早速速走你的路。离了祸胎。我去了,前途大家珍重。”时大来打帐帐与他商量详细,他呀的一声门响,己自不知去向了。万氏出来道:“风髯子见识不同,定要依他。”时大来道;“怎不依他,先前愁没银子,有了银子,就是仙丹。只是我与你才得相逢,早又别离,你嫁我这样丈夫,忒难为了你。”万氏安慰了他,烧水与他洗浴。取出几件衣服换了,收拾铺盖,又将银子也分拨了。结束停当,趁了南京回头船,各自洒了几滴眼泪而别。正是:
  红鸾不把鸳鸯订,唯见鸿南燕北飞。
  却说时大来到了船上好睡觉地方将养几日,又是个样子了。顺风顺水,到了南京。时大来道:久闻南京名胜,都不曾到。出路由路,且游说他几日,再图前进。将行李寄在饭店内,换了一件道袍,往大街踱一踱。又道:报恩寺是个好去处,不免到那里一游。问路到了报恩寺,看见一个和尚,在那里说平话。他心下无事,站在人丛里,巳听他一回。那说的是件新闻、是扬州张文秀的故事。说他如何受苦。怎样被查。他却想到自家身上来。道:这样苦也还算不苦,如我才是真苦哩。听得会心处,忘记回来,直等他说完散场,他方才同众人一齐散了。
  回到店中,吃了饭,正待上牀,脱下衣服,只见腰里轻了些,摸了一摸,银子不见了。又道:或者收在被囊内,不曾带在身上。又打开被囊,抖了几抖,那里得见。将裹脚认一认,有一条刀缝,跌脚道:“呵呀,原来听书时被剪绺的剪了去了。”一夜里,捶牀捣枕,翻来复去,那里睡得着?想道:“风髯于如何嘱咐我,叫我前途珍重才是。上岸就弄这个拙,前两日幸在船上,若走旱路,不知几时就弄下拙来了。如今是撞壁时节,不可进尺,不可退寸,路穷才是穷,如今却怎样处?”次早。只得将那牀棉被,卖与店家,算还饭钱。还找得七八钱银子,这时却紧紧口着,不肯放松。连那游玩的情兴,都扫了一鼻子灰。寻路过江,盘费无多,日里寻得个馍馍,糊过一餐,就也不敢买饭吃了。走到山东地方,此时盘费一厘也无。又是隆冬近年时节。身上只得一领道袍,日间准衣服,夜里就将准被。有诗为证:
  人看是件衣,我看是牀被。
  夜里盖着衣,日间穿着被。
  人只当一件,我算双宝贝。
  传语世间人,出门最省事。
  时大来在无可奈何之际,那里又有个吕蒙正破窑不成?只得托大意上了饭店,说道:“年节近了,我借这里住几日,过了新年再去。”店主人道;“但凭尊意,只是年到岁毕,要先借两把银子,籴些米才好。”时大来道:“身上却没有银子,待我略住两日,设法与你。”店主道:“我看你象个读书的,你写得字么?”时大来道:“这是怎么说?”店主道:“你刚才说没银子,我这地方少个写春联的,你若写得字,胡乱弄枝笔来,一日到可以赚得些饭钱。”时大来道:“说得有理。”就向主人借了一管笔。写个招牌道:代书春联。
  须臾之间,一般也有人拿来写的,那日就赚了四五百文。次日,来写的又多了。果然,北方人朴实,就有一班读书的,拿纸要他写单条,他也大着胆子,不论多寡,拿来就写。那些人啧啧道:“好个蛮官。写得妙哩。”到了二十六七,挨年时节,铺子都挤不开,连那买饭吃的,都拿在大街板凳头上坐吃,让他写字。约莫也赚了十几贯钱,喜得时大来了不得。正是:
  凭将一种斑斓管,黄金顽铁总由伊。
  却说东昌府有个闲住乡宦,姓袁。这人原任太常寺卿,因弹了王振一本,挂冠回来。旨下却也宽恩,与他一个罢闲名色。这袁公虽是罢闲的官。却是建言,回来不比别样坏事的。名声赫赫,京中乡里,谁不敬重。他闻得人说,个蛮官儿写得好字,因领了儿子,一来街上闲行,二来就看那写字的。原来他儿子叫做袁杰,虽未进学,童生队里却也算最通的了。两父子走到饭店门口,看见写春联的甚多,他接过一看,道。“字虽不甚洁练,却也算写得的了。”须臾,袁公挤进屋来,对时大来道:“请了。”店主人道:“袁老爷也来了,贵人怎踏贱地?”时大来料是个大老,连忙整衣,作了揖。袁公道:“妙作好兴哩。”时大来道:“流离之人,借此餬口,怎算得字。”袁公见他出言